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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牛和腊月婚事。”桂香无视老两口不可思议的表情,继续说:“上次人家生气归生气,我婆婆没少上门解释,我也去过几回,探了口风,孟红对咱们铁牛还是满意的。”

“我明天回去就跟孟家把这个事再提提,要是他们家愿意,就再安排腊月跟铁牛见面处处,合适就定下。”

“等他俩订了婚你们再去四九城做手术,我听说最近我们大队有人给腊月介绍对象,万一被截胡了就来不及了,咱们得抓紧点,妈你做手术也不差这几天,人家孟家不可能天天等着咱们。”

李婶儿和李大柱对视一眼,都觉得太仓促。

“结婚这么大的事,咋就能几天之内定下,万一铁牛不愿意呢?上回铁牛就说他不愿意腊月,不行就换别的闺女,非得腊月吗。”

“不换,就腊月。”李桂香看着老两口,眼神坚定地说:“谁也比不上她好,铁牛不懂事,看不清未来的形势,你们也不懂吗?我可不想我弟弟以后过的太苦太累,腊月能帮衬他,腊月娘家也强,有事能帮得上,以后几十年都省心。

“孟家在我们大队又有身份又有权利,腊月他爸是大队干部,她姑父还是会计,没有比她更好的人选了。”李桂香摇摇头:“我去跟铁牛说,我有办法让他同意,你们别给我拖后腿就行,妈,你检查报告先给我。”

“不是说我生病的事瞒着,先不给铁牛看报告吗?”李婶儿疑惑地从枕头下面拿出检查报告。

“是不给他看。”李桂香接过,当着老两口面撕了个粉碎。

“你这是干啥?”

两口子看女儿的目光就像看疯子。

李桂香满不在乎地望着脚下的碎屑,“留着万一让铁牛看见了,他肯定会拿着这东西去找知青院那个姓宋的,只要听了姓宋的话,他就不会再听我这个姐的,所以这东西不能留,再说留下也没用,大城市的医院根本不认咱们小地方的检查,到时候会重新给你们安排检查的,这东西已经是废纸了。”

李大柱顿时明白过来她的意图,知道她是要利用她妈的心脏病玩心眼,气的眼角都跳着疼。

但想着刚才那巴掌,他一辈子没打过孩子,临到老打了孩子一巴掌,心情还是有些沉重的。

他忍了火气说:“桂香,你明天一早就回娘家去吧,相亲的事我跟铁牛说,你不要拿你妈的病胡说八道。”

“爸,你是不胡说八道了,可他能答应吗?他不会答应的。”桂香十分不屑,眼里迸出极端:“与其让你们说了白说,还不如交给我,我能让他点头答应,撒谎又咋了?撒谎也是我一个人撒的,跟你们没关系!”

李婶儿摇摇头,不赞成:“不成不成,你拿我的病骗他,以后他知道真相得多埋怨咱们,要我说就别骗人,他相不中腊月,大不了换一家,咱们铁牛大高个,一身好力气,这么好的条件不愁找不到媳妇。”

“再换一家,又换下一家,换到猴年马月去?铁牛的心早就被那些知青给带野了,他说城里姑娘才能入他的眼,你们就给他找城里姑娘去吗?不是所有事都得由着他!你们这么纵容他,别想着顺利结婚了,他根本就不会配合,听我的不一样,我能一次把他的心给扳回来,我能让他赶紧跟腊月结婚,顺利的话下个月你们就等着新媳妇上门。”

“下个月?这么快?不用这么着急赶着。”

“他一天不结婚,我一天不放心那个姓孙的。”李桂香缓和了态度,拉住李婶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妈,那天我不是都跟你说好了吗,你要支持我,反正你们也想抱孙子,我去搞定孟家和铁牛,咱们明明商量的好好的,你别临到头又反悔!”

李大柱皱着眉说:“爸妈一辈子任何事没瞒过你们姐弟,大事小事都是跟你们实话实说,从来没用欺骗换你们做任何事,你现在为了催他结婚这么骗他,万一以后他知道真相了,这辈子都不能原谅你。”

李桂香不在乎,“知道就知道了,我让他结婚又不是害他,是帮着他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以后懂事了只会感激我。”

她又说:“有些事你们现在觉得我做的不对,过几年就不一样了,时间会证明我是对的,我给你们好好讲道理你们要是还不同意,那我只能再上知青院骂人去,都是姓孙的害的,不然铁牛早就结婚了,要不是他,我也不至于为了让铁牛结婚动这些脑筋。”

“上次我在全村人面前磕头,我受了多少疼,流了多少血,才让那些村民向着我说话,帮着我骂孙秀文不是东西,当时你们是亲眼看见我对自己有多狠心的,这次我再去闹就不是磕头了,我要拿着刀子,他要是不肯放过铁牛我就一刀接一刀把脸全划烂,我让他一辈子都别想过这道坎……”

“你快别说了,我们答应。”李婶头都大了,摆摆手叫停。

她已经有点惧怕闺女了,生怕她再闹出什么,宁愿失去原则地由着她。

对李大柱说:“这次就听桂香的,她也是为了铁牛结婚着想,十九岁了,该结婚了,早生儿育女也是好事。”

希望铁牛结婚以后桂香能别再闹事了。

李大柱还想劝说李桂香,但李婶儿捂着心口:“我又开始胸闷,这个事就这么说定了,再说下去我又难受喘不上气,你们要是气我,我真的赶不上手术就先气死在家里了。”

李大柱只好妥协了,“算了,我不管了,由着你们折腾吧,以后铁牛知道真相,我看你们咋收场。”

李桂香振奋地站起身:“你们配合我就好,我明天一早就去孟家撮合去。”

她离开屋,去隔壁敲敲铁牛的门,门没反锁,她推了一把,走了进去。

屋里黑黑的,铁牛在炕上熟睡。

最近他一直连轴转,白天干一天的活,下工后还去山里采山货,回到家匆匆吃几口饭就累的回屋睡下了。

“铁牛。”李桂香推了推他,低声说:“明天早上姐就回娘家去了,有几句话跟你叮咛。”

铁牛睁开眼,听着李桂香难得严肃的口吻,睡意全无。

“大半夜的,你要说啥事。”

“这个事儿……爸妈一再叮咛要瞒着你的,我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吧。”

“到底啥事?”

李桂香吸吸鼻子:“妈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昨天在院子里晕过去重重摔了,怕你担心就没让告诉你,今早我陪爸妈去县里其实是去医院检查了,检查结果是心脏病。”

“心脏病?”铁牛本来躺着没动,听到这一骨碌坐起身,紧张地问:“严重不?”

李婶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年轻的时候吃苦受累,自己省吃俭用操持家里,李大柱经常进山一天不见踪影,家里的事都是她打点,年轻的时候照顾公婆和年幼的孩子,因此铁牛和李桂香姐弟对李婶的感情也更为深厚,尤其是铁牛对母亲十分依恋,听说李婶儿身体不好,心都揪住了,人仿佛被定住似的。

“检查结果不太好,很严重,过阵子妈得去大医院做手术,手术不保成功,可不做手术人说不定哪时候就没了,妈怕你担心,不让我告诉你,我寻思我明天一走,怪不放心的,还是得跟你说一声,你现在大了,妈身体这个样子你该尽一份责任了,好好照顾妈,别让我在娘家担心,我过几天就回来看妈。”

“知道了姐,我一定会好好孝顺妈,把妈照顾好的。”铁牛哽咽着说。

这个消息太意外太打击了。

他妈平时一向健康,怎么突然就得了心脏病,想到病情严重到做手术都不保证成功的地步,他心口就沉的喘不过气,整个躯体都是麻木的,只想跑到哪个没人的地方拼命大哭一场。

李桂香叹气:“妈命苦,辛苦忙碌一辈子,好容易儿女养大成人,还没来及看儿女结婚成家,还没亲手抱上孙子就得了这么严重的病,一想到这个我心里难受的慌,铁牛,你十九岁了,该懂事起来,别给妈留那么多遗憾,知道吗?”

她这个话颇有点隐晦的暗示,但又不那么明显,似乎没在责怪铁牛,但却让铁牛心里弥漫起一股自责。

铁牛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姐。”

他妈重病,他也无心再跟李桂香因为先前的事介怀,这时候姐弟就得团结,他妈肯定也不想看见他们闹别扭,他几乎瞬间决定以后不和李桂香置气了。

“嗯,我相信你,你一直是善良的孩子,可惜了。”她语气突然一转,怅然地说:“要是上回你和腊月的事成了,到现在说不定都结婚了,妈做梦都希望你赶紧娶媳妇生孩子。”

铁牛眼底闪过疑虑:“妈啥时候说想盼孩子?我咋没听妈说,前阵妈还跟我说结婚不催我。”

“那是以前,妈那时候身体好,肯定不着急,现在能一样吗,查出这个病妈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呢,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她能不盼着么?不是我说你,你到底有没有心,家里就你一个儿子,妈没孙子抱也就算了,要是连你结婚都盼不上,那是要她死不瞑目……”

“别说了!”铁牛眼睛通红地喝断李桂香。

他紧紧地咬住牙,在心里默默对孙秀文说了句对不起,那时候答应孙秀文的,一定不赶在他前头结婚,看来要背弃诺言了。

“我愿意结婚,你和姐夫帮忙打听打听,再有合适的就相看,越快越好。”

李桂香暗暗松了口气,“要想尽快,那我还是去问孟家,孟红对你印象挺好的,说不定已经消气了。”

她看见铁牛面露迟疑,不等他说什么就说:“妈喜欢腊月,上回就跟我说喜欢这个姑娘大嗓门,走路都风风火火的。”

铁牛不吭声了。

李桂香看见他两手放在膝头,攥成拳握的紧紧的,一眼看出他的不甘和隐忍,心里嗤笑了一下。

到底才十九岁,这个年纪懂什么呢,之前都是被姓孙的带歪了,变得分不清好赖,忘了本。

他现在还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过日子,哪能什么都由着他呢,孟腊月家庭条件又好,本人又泼辣能干,只要腊月一天没嫁别人,那自己肯定不考虑别人。

李桂香离开的时候,脚步都是轻快的。

几个月了,她头一次感觉到轻松,卸掉了枷锁似的。

骗人又咋了,早就该这么骗了,她知道铁牛是最在意母亲的,只要说母亲时日无多,盼着他结婚,立马就能戳在他肺管子上,比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都好使。

是夜,铁牛直挺挺在炕上坐了大半晚上。

没人喜欢被拿捏,没人喜欢无奈的妥协,尤其是结婚这个事儿。

他也是一样,那回一看到腊月他就知道他们没戏,他都没细看腊月长什么样,就知道他们之间没有夫妻缘分,他还对腊月没来由的排斥。

那时候不明白自己是在排斥什么,后来他情不自禁的对孙秀文起了那些羞耻念头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排斥的不是腊月这个人,是因为心里早就装满了另一个人,满眼里只有那个人,再也容不下其它。

所以腊月长什么样都没所谓,长得再好看他也不会喜欢的。

他到现在都不那么确定自己对孙秀文的感觉是不是男女间的喜欢,人生第一次那么在意一个人,既是兄弟,又是家人,还有很多家人以上说不清的复杂感觉,总让他觉得既兴奋又惶恐。

直到后来从沈萍口中听到了鄙夷和威胁,他才隐约感知到那到底是什么。

他不敢让孙秀文知道自己的龌龊念头,不敢流露出分毫,但他却骗不了自己,他对孙秀文就是不一样的,就是没来由的愿意包容他,保护他,为他做大大小小每一件事,欣赏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贪心地希望陪他回城,一辈子当好兄弟。

这些种种到底是对优秀同性的一种倾慕,还是超越友情界限的禁忌之恋,他永远都没机会一探究竟了。

他不但辜负了孙知青的信任和兄弟情,现在连曾经答应他的承诺也要推翻了,想到这就难受的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