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芸书,沉浸在铺天盖地的震惊之中,自然没能完全领会丽华的意思。她将这些事告诉文渊时,也稀里糊涂地把丽华那段话的最后一句,抛在了脑后。
直到几天之后,芸书才记起那句话,那句“明天一早你就知道了”,后悔万分。
那一天,淑燕去了萍楼。她不知道清吟阁已经改了,打听了好久,才找到这里。听店里的伙计说,云烟姑娘他们不在,应该是去文照云记了,她又拐去了文渊的那家店。
店内只有一个小姑娘。淑燕静静地在离门几步远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并没有能认出那个姑娘是谁,倒是看清角落里有一幅端正的黑白照片。那是素雯。
她缓缓走进门来,默不作声地站在门边。
“您好,需要点什么?”低头看书的芸清,感觉到门前的影子挡住了光线,便放下手上的活,抬起头来,轻快地打了声招呼。面前的这位穿着华贵、盛气凌人的太太,让她不由得一愣。她觉得面熟,但却有些记不起是谁。
“他们人呢?”淑燕淡淡地问道。
“您是说老板和老板娘吗?”芸清没明白她的意思。
淑燕没理会,迈过门槛走进来,四处张望了下,想自己叫他们俩出来。可这时,对店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芸书从后面走出来,“芸清,陈老板的那批货……”
后半句话被目光所触及的那张熟悉面孔噎在了喉咙。
“文渊呢?”淑燕听见声音,转过头来,自然而然地接下了话,丝毫没理会她的诧异,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从容,“我找你们,有点事情。”
“芸清,这里我来招呼,你去叫他过来。”怔住的芸书很快反应过来,转头向妹妹挤出一个笑容。
芸清连连点了几下头,马不停蹄地往后面跑去了。
“您先坐,我去倒杯茶来。”芸书说着,就要去泡茶。淑燕没说话,自顾自地走到椅子边上坐下。
在芸书将茶放在桌上时,文渊一个人走了出来。
“有事吗?”文渊一见到淑燕,脸色就有些阴沉,口气也变得生硬起来。
“文渊,不管有事没事,我好歹也是你妈。”淑燕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在面对这样冷淡无礼的文渊时,咄咄逼人的气势丝毫不减。
“是吗?我妈会害死我自己的孩子吗?”文渊压抑着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埋在心头的愤懑,冷冷地质问道。芸书轻轻在身后扯了扯文渊的衣摆。
淑燕不想跟他吵架,便不再说话,默默地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文渊站在她面前,一言不发,等着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半晌的沉默之后,淑燕放下杯子,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一封信,放在桌面上,“你们看一看吧,这是丽华走之前留的。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是想,让你和方芸书姑娘,回家的。”
“方芸书姑娘?”文渊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怀疑而又谨慎地盯着淑燕淡然的脸庞,略微扬起了语调。而淑燕,从进门到现在,几乎都没有正眼瞧过他。即使现在感觉到他警惕的目光,她也没有转头,只是轻笑一声道,“我想知道的事,还能不知道吗?”
一旁的芸书,却对她的前半句话更加敏感。她看了一眼桌上的信,又看看淑燕。在淑燕话音刚落时,便着急地问道,“丽华走了?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看便是。”淑燕向桌上的信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己拿。
芸书犹疑地伸手拿起桌上的那封信。在看了一眼信封上“太太亲启”四个娟秀的字之后,连忙打开信封,将信取出来,急不可耐地读了下去。
太太: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离开了江城。在赵家的这些年,一直是太太照顾我、关心我。丽华出身卑微,本不应承此厚爱。可太太不但没有嫌弃,反而把我当成自己人。对此,我心中的感激与愧疚,更是难以言表。
这份恩情,就算让我服侍您一辈子也难以为报。而丽华又何尝不想永远陪在太太身边,用一生去报答您呢?只是可惜,世事难料,丽华不能再陪着您了。我在这赵家多一天,文渊少爷回来的希望就减一分。所以,请太太原谅我这般草率的告别。不必再挂念丽华。天下之大,处处为家。若还有缘分,丽华一定怀着最真切的思念与感恩之心,来看望您。
愿太太身体健康,幸福平安。
程丽华
十月三日
芸书怔住了,将信愣愣地塞给边上的文渊。十月三日……那就是何家兄弟结婚的第二天。
那天晚上丽华说过的话,猝不及防地闯入脑海。
“大小姐,你和文渊少爷,”
“回来吧。”
此时此刻,这句话竟宛如咒语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在耳边,像是有无数个看不见的影子围绕在她周围,喋喋不休地念着。
若是当时,芸书能从自己的情绪中稍微抽离一点点,她一定会追问下去……
可是她没有。
丽华几乎没有什么亲人。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母亲待在方家了。母亲去世之后,她更是无依无靠。她离开了赵家,又能去哪儿呢……
想到这,芸书的心好似被无数根针扎着一样。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顿了顿,淑燕又继续说道,“但是我今天,不是为了说这件事的。我是来,请你们回去的。毕竟,没有谁愿意自己的儿子与儿媳妇,不在身边。”
还没等芸书和文渊反应过来,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只翡翠镯子,放在桌上。随后,她站起身来,“我是真心想让你们回去的。过去发生的事,就过去了,不会再发生了。这只镯子,一直以来都是传给赵家的媳妇的。我嫁进赵家时,文渊的奶奶把它给了我。丽华离开前,把它留了下来。芸书姑娘,你若不嫌弃,就拿着吧。你们再好好考虑考虑,明天这个时候,我还会过来。希望那时,你们已经有答案了。”
说完,淑燕转身就往门外走去。但还没等她走到门口,芸书就喊住了她,“赵太太,您等一等。我们跟你回去。”
淑燕顿住了脚步,但是没有转过身。
“芸书!”文渊低低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不满。
“文渊,她是你妈妈。现在她愿意过来找你,我们不能驳了她的面子。而且就像太太说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她过去吧。我已经没有了母亲,既然我嫁给了你,她就是我的母亲。这样亲的人,还能有什么原谅不了的仇呢?”
顿了顿,那个芸书本想默默地存在心里、等待晚上留给他的惊喜,在她的脑海中一晃而过。于是,她压低了声音,在文渊耳边轻轻地说道,“更何况,九个月之后,你要一个人照顾我和孩子吗?”
文渊低头看向含笑的芸书,又惊又喜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你要当爸爸了。”芸书笑得更加灿烂,声音也不自觉地放大了,“我本来想晚上告诉你的。”
这回,淑燕听清了芸书的话,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和文渊惊喜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所以,”芸书看了看文渊,又看看淑燕,拉着文渊的手走到淑燕面前,“现在是三代同堂啦。”
淑燕露出了难得发自肺腑的笑容,喜悦与欣慰溢于言表。文渊也微微一笑,将芸书的手牵得更紧了。
一切都已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