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店内渐渐地安静下来，客人们也离去了，大约是到了中午的饭点。文渊也终于有时间坐下来歇一歇了。他合上账本，抬起头却注意到，芸书一直站在门口的角落里。
“怎么不进去坐呢？”他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像是责备的语气。
“我在清吟阁都坐了一上午啦！”芸书笑道，“看起来店里生意还不错。”
文渊也笑了一下，为她倒了一杯茶，示意她坐到桌前来。
芸书走过去坐下，“素雯的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的？”说着，她的目光又不自觉地往对面墙上看去。
坐在她面前的文渊也回头来望了望，“五六年前吧。那年春节，家里请了一位西洋的摄影师，给我们拍照片。我们全府上下一起拍了一张合照，我家里的四个人也拍了全家福。灵蓁那小丫头爱美，还让人家帮忙拍了好些她单独的照片。素雯那天为了拍合照，穿得很好看，还穿了紫色的裙子。她很少穿裙子的。我觉得，只留一张合照，太可惜了，就让摄影师也给她拍了一张单独的照片，就坐在我书房当中的椅子上。”他转回头来，“谁想到呢，除了那张合照以外，这是她唯一的照片了。”
芸书默不作声地喝着茶，半晌才放下杯子来说道，“也幸好你为她留下了这一张。”
“我倒是在后悔，为什么没有给她多拍几张。”文渊见状，提起茶壶来，往她的杯子里添茶，“不说了。明天你跟何家人一起过中秋吗？”
“嗯。”芸书看着他的动作，轻声问道，“明天，你回赵家吗？”文渊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但很快，他又继续提起壶柄，为她倒茶。当他将茶壶放下来的时候，低沉的声音才闷闷地从喉咙里发出来，“不了。”
“文渊，”芸书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即使她知道文渊并不愿意听这些话，“那是你的妈妈，你的妹妹，你的家。”
“我对不起灵蓁，但是其他的人，我不想管了。”文渊的语气很平淡。
这样决绝的语言，让芸书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她只好转了一个方式，“文渊，你还记得，你带芸清回来的时候说，想让我跟你一起走吗？”没等文渊回答，她又接着说，“前些日子，铭均给了我一枚戒指，跟我说了同样的话。”
文渊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她，没有作声，等着她说下去。
“何家的人不仅知道了我和铭均的事，还知道了我是方芸书。因此，铭均和我，可以说是没有什么阻碍了。但最近，我想了很多，几乎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我就在想，甚至有时候整宿都睡不着觉。老实说，我没想清楚，我不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你，对铭均最好，我现在的脑子也是乱的。可是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一点，我跟三年前不一样了。所以，我已经决定了，中秋节一过，我就离开何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明白。他送的戒指，肯定没蓝宝石贵。”文渊故意开起玩笑，弄得芸书哭笑不得地撇了撇嘴。但文渊马上又恢复了沉稳的语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觉得，你要说的，应该不只是这个。”
“不愧是你。”芸书笑了笑，“跟上次嫁给你的时候一样，我还是有条件。”
文渊往后坐了一点，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偏头笑眯眯地看着她，挑了一下眉毛，“你说。没有我赵文渊办不到的事。”顿了一顿，文渊又轻笑道，“你不会要拿我回赵家说事吧。”
“差不多吧。不过，回不回去，倒不重要。我的条件是，你要原谅你妈妈。”
听见这话，文渊微弯的嘴角僵住了。他很快收起笑容，目光深邃又冷淡，瞬而凝滞成万年不化的冰山。芸书被他的样子吓住了，抿了抿嘴，悄悄地看着他，没敢出声。
但文渊马上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很低，“芸书，你别这样。”
芸书见他脸色缓和了一些，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文渊，我知道你性格固执，别人说的你也不爱听。”
“知道就好。”文渊打断了她。
“但是——”芸书不受干扰地继续说下去，“你妈妈是爱你的。就算她手段再硬对别人心再狠，她也是爱你的。我不要求你一天两天就能原谅她，我也明白你有多痛苦，这些痛苦一点儿都不比我少。
“我不会拿这个威胁你，我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再反悔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想一想。你可以不回家，你可以继续在这里经营着你的事业，我也愿意跟着你在这里。你想要去哪里我都跟着你。我会无条件地相信你。可我不希望往后的节日里，有三个人彼此爱着却也为彼此难受着。”
芸书说完，安静地等着他回答。可文渊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拿出一支烟，用牙齿咬着，动作熟练地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后，他轻轻地呼出了一缕烟雾，哑着嗓子说道，“我改天再去找你吧。”
他在赶她走。
芸书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他在赶她走。
她抿紧了嘴唇，站起身来，点点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就快步走出了店门。她怕一出声自己就要哭出来。她只顾捂着嘴低头往前走，压根没有注意到，店门边那个因她出来太快而来不及躲开的姑娘。
丽华望着芸书飞快消失的身影，好似含着果核一样不由自主地在嘴里反复喃喃着两个字。
“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