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玉珠来到芸书房里,给了她一张平平整整折起来的纸。她没有说是谁给的,只是说,“这个给姑娘。”
可是芸书猜也猜得到。
他素来待人温和,不会拒绝别人,最多也就是用回避表达着他的不愿意。就像三年前芸书给他写的告别信没有等到回信那样。
但是这次,他回了。
他答应她了,他答应她了。
还没有看那张纸,芸书就早已想到了。
等玉珠出去后关上了门,芸书就连忙走到书桌前,在柔和的暖黄色灯光里,展开那张纸。
无人可付,无人可盼,无人可恋。
本应长相守,无意我便休。
不恨嫁衣红,只恨重逢晚。
雁南北,花开落。月圆缺,人离合。
多情似我,又能奈何。
别后再相逢,笑言长相思。
短短几行字,芸书却看了好久,恨不得把那一笔一画都看清楚、刻心上,仿佛能透过那纸上或轻或重的痕迹,去深究写信人那时那刻的心情。
可笔迹终究是笔迹而已。干干净净、折痕利落的纸,笔画清晰、笔力苍健的字,好像干干净净地抹去了那字里行间的眷恋与忧愁。
芸书知道,自己和铭均的故事,是彻彻底底地结束了。
她将那张纸沿着旧有的折痕折好,小心翼翼地收进了她小妆匣空空的最上层。
合上妆匣熄了灯。她摸了摸自己泪痕已干的冰凉面颊,借着屋外灯笼透进来的微弱光亮,躺回了床上。
明早,又是新的天地。她默默地对自己说。
在早些时候,铭均回到了漆黑一片的书房里,亮起了灯。像是在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那小巧的碧绿,在书桌的一片杂乱里,本不会引人注意。可偏偏,那圆润而清透的翡翠,在灯光下竟霎时间变得那样显眼,默默地散发着灵动的光泽,仿佛在静静地诉说着一段不为他所知的故事与心情。
铭均心中一跳。他站在还没有来得及关的门边,手扶在门框上,怔怔地看着桌上那一枚戒指,突然,安静地笑了。说不上什么心情的笑容,是多年相思终无果的苦涩,还是无尽牵绊终成空的解脱?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终于还是拒绝他了。
静静地合上了门,走到书桌前。戒指下的信纸,赫然闯入眼帘。
他将戒指放在了一旁,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张纸。
一句一行,都是泣别的文字,也都是不得不隐忍的心情。纸上有一处地方,比别的地方,更显不平整,更显褶皱。铭均一看便知,那是无声无息的泪滴。
他也不想再去追问,你明明放不下我,为什么要拒绝我呢。毕竟有些事情,他早在漫长的日子里体悟了。他曾跟知雅说,或许他没有办法把自己完全交给未来的太太。爱情和婚姻,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本就是两码事。芸书也只不过是那绝大多数人中的一个,不能免俗。
他伸手轻轻地摩挲着信纸末尾处那道边缘有些粗糙的口子,好像在抚摸着有情人心里的一道疤痕。心中的回答也在此时此刻悄然酝酿。
铺纸,卷袖,提笔,几行字竟挥笔而就。他写字时的洒脱与流畅,恍惚间让他觉得,自己只是在题一首文采平平的诗,与他无关,与这十几年的牵挂无关,与心底深切的慨叹无关,与这尘世一切的无可奈何都无关。
芸书不能免俗,他也不能免俗。谁又能免俗?既然天下人都是一样的,他的心情,也算不得特别了。
这个世界上,幸运的人太少了。如果他能够遇见这样的一对眷侣,他一定会用自己满怀的真诚与遗憾,全心全意地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