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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都市言情 > 烟云无声度华年 > 第九十五章 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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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这些天,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感觉自己好像飘起来了一样,没有身体,没有四肢,宛如一团气息,置身在一个唯有缥缈白雾的空荡世界里。他拨开一层又一层的雾,不安地往前走,想要寻找一个出口,却始终无法逃离这层层的白雾。

可就在刹那之间,周围的白雾通通消散,眼前的景象也焕然一新。他站在山崖上,周围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微风,头顶是万里无云的苍穹,底下是波澜壮阔的蔚蓝大海,耳边是洁白的海浪拍打山石的响声。在那山崖的边上,有一个长发齐腰的姑娘,穿着粉色的绣花绸缎短袄和桃红色的百褶裙,背对着他站着。

好熟悉的背影。这身衣裳,似是在哪见过呢?文渊不禁在心里感叹道。他试探性地走上前去,想拉住那个姑娘的手。可不知怎的,那个姑娘竟突然纵身一跃,义无反顾地跳下了山崖。桃红的裙摆扬起,蹭过文渊冰凉的指尖。

文渊吓了一跳,连忙扑到山崖边,跪在地上,伸长脖子望着那无边无际的大海。海面平静得像一面蓝色的镜子,连那无休无止翻滚着拍打海岸的波涛都沉默下来。

文渊还来不及为那个姑娘悲泣,雾气又翻涌而来,将轻飘飘的文渊卷起,融进那深不可测的纯白里……

陷入这般无望梦境的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赵家,宛如笼罩上了一层乌云一样,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整个府里从早到晚都弥漫着煎药的气味。人人都紧闭着嘴埋头干活,一句玩笑都不敢说。当然,也没有心情说。

府里的人已经记不清这是文渊昏睡的第几天了。开始的一两天,来了不少大夫,看见文渊那张惨白的脸,都无能为力地摇摇头,匆匆地留了个方子,以示安慰。可即使是这样如同安慰剂一般的药方,府里的人都不敢怠慢。每种药材都被一丝不苟地洗净称好,丫头们每日都认认真真守在煎药罐子边上,耐心地等药熬足了时辰才端来。

可一碗药,往往喂不进去几口,全都顺着嘴角滴在了围在胸前的帕子上。每回喂药的时候,大少爷的院子里都等着许多人。他们满怀期待地看着喂药的丫头,肩上搭着一块干净的白帕子,手上捧着满满一碗在众人眼中如救命稻草一般的药汤,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不久又端着空碗,抓着同样一块已是斑斑驳驳的帕子出来,都不禁摇了摇头,在心里长吁短叹。府里的人看大少爷这样,以为他真的要不行了,一个个不是哭天喊地,便是哀声叹气。整个府里悲怆得令人唏嘘。淑燕的眼泪也早已流干了。她悲痛,她怨恨,但是她不后悔。如果让她再做一次选择,她还是会赶走那个妓女。只是她责怪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嫁进来。

住得近的亲戚朋友,听闻这件事,也赶来了。看着文渊在病榻上嘴唇紧闭、苍白而泛青的模样,身上盖着深色的被单,两只手蜷曲着搭在被单外,手指甲都变成了令人畏惧的暗色。他们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都知道,床上躺着的,可是赵家的大少爷,他还有呼吸,他还在这人世间。

但他的模样,像是已经逝去的人。

他们安慰淑燕,说认识什么大夫,说家里有什么土法子,又说洋人的方法可以一试,沿江那一带有一位洋医生……早已心力交瘁、几乎一夜白头的淑燕,自然听不进去他们的话,但都吩咐家丁一一按他们的建议去做了。家丁们满城跑,依照着亲戚朋友不知哪里听来的经验,请这个大夫,抓那种药材,但论效用,全都微乎其微。大少爷的身体没有一点儿好转,只是一直在吊着一口气活着。这口气已是悬在一线,似乎总有消散的一天。

然而,几天之后的一个早晨,众人惊讶地发现,文渊的脸色渐渐地好了一些,不似前几日那样如纸一般惨白。丫头们忙拥着淑燕过来看。淑燕一看,吓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马上挥着手,叫人去请大夫来。没过多久,大夫就赶到了。他连药箱也来不及放下,就被众人推着凑到了床前。他看见文渊的脸,也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大夫又在床边坐下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个遍。他站起来的时候,面色舒缓了不少,说着“再吃点药看看,估摸着过几天就醒了”这样的话,还新写了一张方子。淑燕听完,拥着身旁的丽华,喜极而泣,连忙挥手叫丫头给大夫拿点礼物来。大夫推脱不过,只好揣着满怀的东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开了赵府。

当天夜里,文渊就醒了。当时屋里一片寂静。守夜的家丁也早已在一旁临时的地铺上胡乱地睡着了。文渊感觉口干得很,便扶着墙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桌前,摸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动作很轻,但是对于一个心里绷着根弦入睡的人,却万分刺耳。家丁的双肩强烈地弹了一下。随后,他猛然睁开眼睛。当他看清站在那喝水的身影,是过去这一段时间一直在昏睡的大少爷时,又惊又喜地张大了嘴,宛如刚刚学说话的婴儿一般,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个音节,声音不大,像是磨着嗓子出来的,“啊——”

那个家丁顾不上跟文渊再说些什么,就赶忙跑了出去,脚步着急得分不清节奏,还不停地大喊,“大少爷醒了!大少爷醒了!”

短短几秒,漆黑一片的赵府就四处亮起了灯,灯火通明。淑燕急急忙忙地踩着鞋,鞋跟都没穿好,鞋子打在脚底“啪嗒啪嗒”地响。她边上跟着想要给她披衣裳却披不住的丽华,后面还有一群家丁丫头们。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涌进文渊的院子里来。

文渊连着喝了几杯水,还是觉得口干舌燥。正当他要继续倒水时,淑燕那带着哭腔的喜悦呼唤便在门边响起,“文渊!”

文渊抬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妈。”

淑燕跟几个丫头走进屋,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有人在门外喊道,“大夫来了!大夫来了!”院里的人连忙让出了一条道让大夫走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像是等着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大驾光临。这也能理解,在他们心中,此时此刻,大夫就是甚于天子的存在。

大夫虽上了年纪,背也有些微驼,但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他一脚迈进屋里来,坐在文渊面前是左看右看。周围的人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暗中观察大夫的表情。

这短暂的几分钟,漫长得令人窒息。

片刻之后,大夫终于开口了,“赵家公子这是彻底痊愈了!”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长呼一口气,像是这些天以来第一次尝到了真正舒畅的呼吸。这些日子压抑在心里、想说却碍于悲怆的气氛而不敢说的话,也一股脑涌出,欢快的谈笑声转瞬就填满了整间屋子。

淑燕也抚着胸口流着泪,在丽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坐在床边,嘴里不住地念叨,“谢谢大夫!谢谢老天爷!”

人们看起来都那样高兴。

唯独文渊。

那个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沉默地坐在一旁的人。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着早先的梦,他想起来那粉色的短袄是云烟姑娘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穿的衣裳。

他的心好像缺了一块。

谈不上多么难过,但就是隐隐地难受。

他宁愿自己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