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翻滚、涛涛轰鸣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弥霜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房间内一点孤灯散去眼前朦胧,窗外夜色已悄然而至。
今天从午后开始,她就逃到房间里躲了起来,这两天都被风唤缠得寝不能寐,好不容易独自歇息,一下子不知道睡了多久。
她呆望着桌上孤灯,忽然惊觉疑惑,她明明在回来的时候锁了门,谁来帮她点灯的?
她摸索到枕边的玉石手钏,才想起那是午时,她遗落在柴房的。
她收紧细指拢起被绒,将鼻尖深藏其中,遮盖住瞬间绯红的脸,她想不明白风唤是怎么偷偷进来的……
当她推开船窗,就看见天上有五颗星辰,连线并见。她想起母亲留下的迷踪诗,指路幽颛岛的线索显现,他们离解毒之法又近一步,她随意梳理好发髻,快步开锁出门。
甲板上,风唤和金麒正捧着一个像棋盘的东西在研究。弥霜在典籍中有所涉猎,猜测那是失传已久的六博棋盘。
海风寒凉透骨,弥霜抱着双臂寒颤几许,毛绒柔软的质感随后让她安定不少。她疑惑回首,才看见身后的绯烬,像小猫一样灵巧侧着头,小心翼翼伸出手环抱在她的颈前,帮她系着毛绒斗篷的系带。
风唤与绯烬刚刚久别重逢,而且绯烬除了他之外,并无家人,风唤不放心留她独自一人在灵虚宫,于是带她一同去寻幽颛岛。
“嫂嫂……身子好点了么?”绯烬绕至弥霜面前,颔首不敢觑视,双手不停拿捏着袖口上的花纹。
弥霜摇了摇头,握着绯烬的双手,捧到嘴边呵着气,试着让她不再拘谨。弥霜知道风唤已然原谅绯烬,她也不想再深究。
毕竟,没有绯烬,弥霜就不会了然过去的一切,对风唤更加虔诚跟随。
绯烬流转双眸,窥看了一眼弥霜,虽然她清瘦了不少,看着比从前更弱不禁风,但脸上气色润泽,料想哥哥应该有好好照顾她,绯烬想着就不自觉地掩嘴偷笑。
凌天哲手握典籍书卷登上甲板,担心弥霜不堪凉风所透,催促她回房歇息。
弥霜从未出过海,自然不愿意,就将话题引至六博棋。
凌天哲身上蛇毒未清,而且看弥霜的情绪经过这段日子的大起大落,已然懂得克制之法,他只是叹息一声,终于向女儿妥协,无所谓管不管她了。
凌天哲说起弥霜五岁时,她的娘亲就是用六博棋和午夜星辰辨认方向,带着他和弥霜寻路幽颛岛。但后来六博棋在回到中原之后遗失了,而且这世上六博棋早已失传,寻路幽颛无门。
这几年,凌天哲在外借经商之便四处奔走打听,终于找到六博棋残盘。虽然找到了棋盘,但女儿的所思所想,他却不明了。
凌天哲的目光从天上星辰,转而落在弥霜面前,感叹道:“我总是担心你,想将你守在一方屋宇,但你的心里有什么打算,我作为父亲居然全都不知道。”
看着父亲自责感概,弥霜反而惊讶于父亲的关爱。
弥霜挽着父亲的手腕安慰道:“我知道爹爹跟娘亲一样关心我,只是爹爹用了不一样的方法来保护我。”
另一边,金麒按凌天哲多年前的回忆,摆放六博棋的残局。他以博具棋盘角位青龙、白虎定向认北,照着凌天哲手中典籍的解法,以破局两子直连,与天上五星并线形成交角,再用中分线指路迷津。
金麒按部就班解得谜向,谨慎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只是不能高兴太早,此去幽颛,还不知道路程远近。
三日后,他们突遇风浪,船上部分物资散落大海。风唤担心路程太长,膳食不足,提醒金麒将用度缩减,每天粗茶淡饭,三天一次吃荤。
好不容易到了第三天晚膳时分,金麒终于等来一小块肉骨,他从未吃过苦,连连抱怨。风唤在一旁笑而不语,金麒顿觉失态,马上以手沾汤,在桌子上写起了诗,咏叹人生多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风唤一边将碗中肉骨分拆,一边调侃:“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我看,金兄全靠装。”
金麒一时语塞,被口中粥汤呛了几口:“咳咳咳,你可别揶揄我了,我们海上行舟已有数日,百无聊赖又遇风雨,不自找其乐怕是要闷疯了。”
风唤本是不想接话,但想到此行全靠金麒,还是气定神闲提点一番:“诗词歌赋多练是好,但有时间,不妨将心中所思直抒信中。”
弥霜听着暗暗偷笑,风唤这是要教金麒写情书了?风唤自己都没写过情书,现在居然做起了别人的夫子。
她抿唇浅笑着尝了一口粥,感觉粥里肉味浓郁,比桌上其他人的粥味道更甚。低头才发现风唤往她的粥里加了不少肉丝,然后他将一碗白粥喝了下去,正在拿起一块剔了肉的软骨送到嘴边。
弥霜想将肉粥分给风唤,却被他退了回来。
风唤舀了一勺肉粥,在嘴边轻轻吹凉,送到弥霜的唇前说:“你知道我从小喜欢吃爽脆的东西,而且你寒症刚愈,血毒初消,得多吃点。”
弥霜在想,可能在可望而不可及时,才需要抒情达意,以情书维系羁绊。风唤与她,已然时时刻刻在一起,一息一瞬都为彼此着想,不需要特别的情书了。
弥霜心里品尝着点点甜意,好像口中淡然无味的肉粥也变得甜丝丝。
不过,接下来,弥霜无地自容得差点错手摔了粥水。
趁桌上其他人离座,风唤倏尔凑近,朝弥霜嘴角的粥痕轻抿一口,温柔而舒适的声音缓缓流至她的耳边:
“你不吃饱,难道想再跟我到柴房偷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