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声来到一座府邸,走到一处打开的侧门,他看见几个家丁正在门口搬送物资。
他通过大开的侧门,看到院子里头,有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女孩,肤若凝脂,唇色如樱,五官清秀,身穿绫罗绸缎,她双手捧着响铃藤鞠,迎风跑过,仙袂飘飘。
有时候她躲在树后,等人来寻,有时候她跑到积水处,踏出水花。
他看着女孩在院子里无忧无虑,猜想她应该连饥饿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大概也不知道藤鞠是可以用来踢的,不是用来捧在手心的。
女孩不小心跌倒了,她捧在手中藤鞠响着叮咛之声滚出侧门,来到泥泞的路上,眼看就要滚落至沟渠,她要跑出来去接,家丁们拦着她,他们说:“小姐千金之躯,区区藤鞠布满泥泞,重新买一个就好了。”
看见藤鞠滚落至沟渠,女孩哭了,后来女孩却安静了下来。
只见他下了沟渠,徒手将藤鞠捞了上来,他找到地上一个比较深的水坑,将藤鞠清洗走泥泞污秽,往女孩的方向递过去。
家丁们要阻止,女孩说:“那是我娘亲亲手为我做的藤鞠,是凌府财物,我为凌府守财,并无过错。“
女孩趁家丁还在犹豫,躬身躲过他们,跑出侧门来到他的跟前接过藤鞠,她说:“谢谢哥哥!我叫凌弥霜,哥哥你呢?”
他还没有回答,弥霜就被家丁带回府中。
他继续四处游荡,时近黄昏,他走到一处巷口,突然被三个流民围攻,拖进一处窄巷。
他发现其中一人,是昨天馒头铺里,被他抢去馒头的流民。
流民可能忍饥挨饿太久,虽然人数占优势,但力气不济。
他出拳打中一人之口,打掉对方一颗门牙,那人痛得蹲跪在地。另外二人拿着棍棒围攻,他蜷缩在角落,护着头部和要害,打算伺机行动。
突然,天上跌落一串炮仗,点燃了的炮仗四处窜动,吓得流民躲到一角。
炮仗熄灭后,一堆白色粉末从天而降,洒中流民三人,正当流民叫骂时,他听到女孩的声音。
他看到窄巷围墙里楼阁第二层开了窗,早上遇到的那个叫凌弥霜的女孩,打扮成男孩的模样,对他喊道:“哥哥快跑!”
他翻身起来冲出窄巷,他听到水声,他看见窄巷里的三个流民被二楼的男人淋了一盆水,他们在地上打滚哀嚎。
他趁乱想走,却被已经跑到他身边的弥霜拉进一旁楼阁。
弥霜当天随爷爷到外面探访友人,学爷爷断症诊治,刚好听到外头有打斗辱骂之声,于是又与他相遇。
“刚才向他们洒了石灰粉和泼了水,他们现在应该在发烫,坏人上不了刀山,就让他们下油锅。”弥霜说得轻描淡写。
他没想到,看似娴静温柔的孩子,心思狠毒。
在楼阁的庭院里,弥霜终于问到了他的名字,“云风哥哥,我们加起来适合登高楼赋诗,寒日登临渐霜风。”她笑着说。
他想,她的笑颜就像他家乡桥边的芍药,独自盛开,悦己而生。
他许久没有看过人笑了,恍如隔世地以为在做梦。
弥霜为他清理创面,包扎伤口,她用纱巾沾上干净的井水,为他抹去脸上的尘土。
可能久居凌府,甚少外出,她从未见过如此清朗俊俏的人,弥霜不自觉地看得出神。
弥霜的爷爷来了,问他要不要到府里做事。他拒绝了,他来京城要找父亲,并不是想找份长工。弥霜的爷爷要了他父亲的姓名,他就走了。
其实同样是要找工作,在弥霜府中工作肯定会安全顺利一些,但他心里抵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又过了一日,可能因为昨日弥霜帮他梳洗过,他精神了不少,找到一份搬运的工作,他将货物卸好,领了工钱。在他路过河边时,险些被人推进河里。他又遇到昨天的其中两个流民。
“真是冥顽不灵。”他心想。
但这次,他谨慎很多。
其中一人拿着断刀,好像是从武器坊淘汰的次品里捡的。
被二人一路追赶,他不认识路,只往人多处跑。
他看见大街前方,弥霜又着男儿装跟随着一名被人叫做“董大哥”的男子到街市进货。
他刻意躲开她,不往她的方向走。
就这样,他进了死胡同,无路可逃。他拿起路边的竹担子奋力抵抗。
幸好断刀有些钝,他虽然被刀划伤,但伤口不深,他趁机用竹担子挡住落刀,趁钝刀被竹担子卡住,他用力转动,断刀脱了流民的手。他将卡着刀的竹担子扔到几尺开外。
三人开始拳脚相向。
他被一人制服,另一人正要用拳打向他双眼。突然那人的身体震了一下,那人转身发现是弥霜拿着落刀朝自己砍了一刀,但刀钝,她力弱,并未完成皮肉开裂,只留下钝物所击的红肿。
那人转身单手掐住弥霜的脖子。
他的精神突然崩溃了,奋力反抗,以后脑撞向身后的人。
他看见弥霜咬破口腔,往流民眼睛吐出鲜血。
流民染血后突然无力倒下,捂着双眼满地打滚。另一流民知道他不好惹,但不甘心。
眼看流民想捉住弥霜,他突然跳上那人后背,用口撕咬那人右颈。那人皮破肉裂,鲜血涌出,终于倒地不起,动弹不得。
他跑向弥霜,发现她手上被刀划开一个口子,鲜血不停地流。他管不了这么多,从她身上靠内层的衣服上撕下布条,替她包扎止血。
董大哥来了,看见弥霜和他浑身是血,惊得呆站原地。
董大哥虽然心痛至极,但他不敢碰弥霜。
董大哥苦苦哀求他,让他带弥霜回府。
他们匆匆跑到凌府,他觉得奇怪,进府之后,居然没有人过来接手弥霜。
直到一个女人出现,那人是弥霜的母亲,单晴柔。
晴柔看见女儿浑身是血,心痛欲绝,但看见身旁的他身上混着女儿的血,居然平安无事,却破涕为笑。
他更加觉得疑惑不解。
晚上,晴柔为弥霜包扎好,让她安睡,他也被清创治疗。
他重新梳洗,换上华衣,在铜镜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惊讶不已。那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听得出男子十分激动,男子说:“小兄弟家住何处?今年多大了?家中有何人在?”
他将家患洪灾,家人失散,流离失所,赴京寻父的事情一一说出。
男子就是弥霜的父亲,凌天哲。凌天哲觉得他说话逻辑清晰,言语流畅,如果多加教习点化,可以成才。
后来,弥霜的爷爷,凌云来了,当晚凌云跟他说的话,他至今无法忘记。
凌云说:“你的父亲是赴京赶考的唯一招姓考生,在科举考试期间因疫症太重,吐血而亡,因为怕传染,所以玉身不可留……仙身与魂魄一同驾鹤西去。”
他想哭,哭不出来。
他历尽艰辛一路走来,父亲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现在一切化为乌有。
他听不进凌天哲、凌云后来说的话,他转身就要走。
突然,有人扯着他的衣袖叫道:“哥哥,你要去哪里?”
他回首发现,身后之人是弥霜。
他看见,她的脖子、手臂上都缠着绷带,在晚风中轻罗衣衫飘逸自然,脆弱而仙风,好像她是这残酷无情的世界里,唯一一点光。
弥霜说:“云风哥哥,娘亲说你以后,就是我的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