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声音越来越低,米斯达被感染得都有些动容了,下意识想过去拍拍他的肩,然而他忘了对方的身体是由类似烟雾的东西组成的,他的手直接从里面穿了过去。
“别在这儿费力气了……抓紧杀掉我的本体吧……他对我的控制会随着距离而衰退……假如他察觉到了不对劲……主动朝这边靠近、拿回‘控制权’的话……毕竟我没法违抗他的意志……我所能做到的也只是不让你们队长的最后一口气离开身体罢了……但再这么下去……他残破的灵魂将受到不可逆的伤害……即使醒过来也会变成痴傻的废人……”
“心惊肉跳”蜷缩成一团,喃喃着:
“你们最好动作快点……把那家伙杀了的话,我也就解脱了……”
“可既然你们能被‘塞’进别人的身体,那应该就能‘拔’出来吧?今天早上,乔斯达先生就带着‘美人鱼’去了德国,不出意外,现在已经让它‘物归原主’了。”米斯达道,“乔鲁诺说了,你们的‘路’还没有走到头呢。”
“……”“心惊肉跳”似乎对他的乐观无言以对了,过了好久才再次开口,声音听起来比方才还劳累十倍,“你是不是没听懂我刚才说了什么啊……盖多·米斯达……”
“嗯?你指什么?”米斯达不明所以地问。
“心惊肉跳”眼神晦暗:
“我说我没法违抗本体的意志……这意味着假如他想要攻击你的话……我可没法拒绝……就像我对布加拉提所做的一切那样……”
“现在,米斯达,你靠太近了,已经进入我「white Knuckles」的射程了。”
话音一落,森冷的白气便朝米斯达涌来,不由分说地钻入他的鼻腔,一路向内,刺骨的寒意如有实质般浸入血管、扎穿脏腑,直抵骨髓最深处。
“操?搞什么啊!乔鲁诺那混蛋不是说你没有危险性、可以信任——”米斯达的谩骂戛然而止,他难以自制地发起抖来,感觉自己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又扭曲,“喂、喂、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眼前所见的仿佛不再是荒无人烟的罗马郊外,而是车水马龙的那不勒斯城内,不远处路灯下的阴影勾勒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形,那个在他十七岁时救下的女人。
米斯达愣愣地看着面容模糊的她朝自己走来,清楚地知道自己陷入了幻觉——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挣脱,甚至心底隐隐涌出些与她对话的期待。
这并不是因为他对那个女人有多么挂念,正相反,过去那么久之后,他甚至连她的长相都忘干净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对她抱有异样的心思,才冒着危险救她的……他只是看不惯那群人拿着枪欺负一个女人,所以冲了上去而已。
可即便如此,在被警察绑上法庭,无人听信他的说辞,而这个女人也如人间蒸发般消失,甚至不愿为自己的救命恩人(以那几个混混动不动就开枪的脾性来说,米斯达觉得自己大概率能算是救了她的命)出庭作证,以至于他被定罪故意杀人,最后不得不堕入残酷的黑帮世界……尽管米斯达觉得自己早就释怀了,但内心深处却始终怀有隐秘的失望。
如果能再次见到那个女人……至少,他想知道她的理由。
就算他救人并不是为了得到“报酬”,但被自己所救的人如此“恩将仇报”,他心里总归咽不下这口气。
“……如果要说理由的话,只是不想跟你这样的混混扯上关系罢了,盖多·米斯达。”转瞬间,面容模糊的女人的声音便传入他的耳朵,像耳语又像隔着很远传来,米斯达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幻听,是直接从自己脑子里响起的声音。
“你说什么?不想跟我这样的混混扯上关系?”
女人颔首,尽管米斯达看不见她,但他知道她就在自己面前,在这片过去的那不勒斯的幻象里:“我的父亲是政府高官,母亲是贵族末裔,如果跟你这样社会底层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沾上关系,可就麻烦了。”
“……既然你的父母这么厉害,那明明可以洗脱我的罪名吧?”
女人轻佻地笑:“其实本来应该让你马上被枪毙的,这样就没人知道我被几个低贱的混混威胁过,我的名声会更安全……可那样死掉的人就是四个了,太不吉利了。”
“……”
米斯达咬着牙关,努力克制自己不对着眼前空荡荡的虚影挥拳。
这只是幻觉,他对自己说,但是心底怒火根本没法熄灭,反而愈烧愈旺。
“反正也不会有人在乎一个小混混去了哪里,是坟墓还是黑帮,这个国家的繁荣本就需要黑暗。”女人继续说着,声音越来越粗野,仿佛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有些人无论身处光明还是黑暗,都能成就一番事业,而小混混到哪儿都是混日子——看看乔鲁诺·乔巴拿吧,他比你还小好几岁,进入这支小队不过三天,却已经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可,甚至布加拉提都把他当成了共同议事的‘搭档’而不是‘下属’,而你呢?”
开什么玩笑?乔鲁诺当然很厉害,但我本来就不可能成为他那样的人,为什么拿我们作比较?
“胸无大志,得过一日且过一日……学识比不上福葛,拳脚比不上阿帕基,甚至纳兰迦都比你有用——‘航空史密斯’的泛用性远比“性感手枪”高——更不用说别的了,你看,福葛和阿帕基为什么选择纳兰迦和他们一起去战斗,而让你留在这里?”
……够了,别说了!你根本不了解他们,福葛和阿帕基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
然而,女人像是能听到他心中所想一样,咯咯地笑了:
“如果你觉得我只是在胡说,那么,告诉我,你又是因为什么在哭呢?”
“盖多·米斯达,我可不是什么幻觉,也不是被虚构的记忆——我就是你,真实的你。”
“明明你自己也知道的吧?你真的很没用,像你这样平平无奇、空有一腔热血的男人,无论是死在黑帮、监狱还是街头,都没有任何区别吧?”
虚影的音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十分低沉,不再像女人的声音,而是像米斯达自己的。
湿热的液体不断从眼眶里流出,米斯达浑浑噩噩的,他发现自己正在逐渐失去“声音”,连在心底反驳都做不到了。
“不过,要是你现在死掉的话,布加拉提他们也许还能记住你的姓名,并为你哀悼……”
然而这时,催魂般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束光忽从昏暗的上方劈下来。
“——米斯达!快醒醒啊!!”
过往的虚影顿时碎裂成灰,他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正躺在“总统先生”的沙发上,周围坐着已经苏醒、一脸疲态的布加拉提和急得快哭出来的纳兰迦,不远处的角落里窝着一团吉良和三个被捆成粽子的不明人员,房间另一头,福葛和阿帕基痛苦的骂街声此起彼伏——一听就知道是在接受“黄金体验”的暴力治疗。
“你终于醒了,米斯达。”布加拉提轻声道,看起来大概是听见了米斯达刚才的梦呓,“就当是做了场噩梦吧……这支小队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我不会允许你们当中任何一个放弃自己。”
“——况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米斯达,我一直为你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