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的大雨,让临尘江水位急涨,鄞州,亦州,重筱,江左,长明皆受其害,尤以鄞州倚阳,长明秋风岭,江左剑庵,重筱旧里为重灾区,倒灌的洪水冲垮房屋,崩塌的山体造成流民千万,失所流离。
齐大娘和街道巷尾的妇人们被官府招去受灾地照料灾民。秋草说今年的雨量是往年的三倍,如果再下个几日,浩尚也要保不住了。
尽管街道水满为患,却已渐渐热闹了,卖菜卖粮的踩在高处吆喝,因良田被淹,粮价较以往贵了十倍。几日后知府审户灾民回来,对哄抬物价的商贩严加惩处,可惜屡禁不止。
又过去十日,终于路清水干,这夜我打扫房间,烧水清洗自己穿过的衣衫和被单,问曹小姐讨要了纸笔,就着灯火细细算账。
住宿费一夜一钱,每日两顿饭各半碗稀粥,算一日三文,还有药费,姜汤,柴火……
秋草摇着芭蕉扇进来,凉悠悠的看着我的账单:“我以为我够没人情味了,想不到你比我更绝。”
我没有说话,她继续道:“救命恩情可以当账来算么,换我,早就委身为奴了。”
我抬起头:“被人救一命就要给她为奴为婢?”
“难道不是?”
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她却斜撑起腮帮子,清秀的脸上似笑非笑:“我发现你现在的脾气越来越坏了,是不是慢慢恢复记忆了?”
我一声不吭,埋头将纸张誊写第二份。
她悠悠一笑,轻描淡写的声音:“别生气。方才是我说错了,哪有救一命就当奴的呢?”
“你真无聊。”
她不以为然的笑笑:“可想好要去哪了没?”
我顿了顿,很艰难的说道:“找师父。”
“你这傻子,你打算去哪找?”
我瞪了她一眼,还是不要跟她说话了。
沉默一阵。她起身走到窗边,夜风从窗外灌入,激起我一身凉意,月光倾洒,如水银泻地。
她轻叹道:“看你年龄也就十六七岁,比我还小。却可以游山历水,自由自在的,兴许你路过哪村哪镇时,还能碰上个眼斜口歪的家伙看上你,成亲后生娃生子。有滋有味的。而我呢,锁在这儿,成日粗活累活的干着,别说眼歪口斜,就是断手断脚的也看不到我啊,你看看我姑姑,熬成这个年纪了,多辛劳。”
烛火啪的爆出一串清花。满室烛香,我抬起头看她,忽的觉得她很落寞。
院外有细微动静。她微微侧头,而后皱眉:“真讨厌,那群家伙又来了。”
她说的是萧睿他们。
自那日跑来偷袭我被狠揍一顿后,这段时间他们跟疯了一样,几乎夜夜都来,但都败兴而归。
第一晚仍是被夏芝揍成了猪头。
第二晚被秋草泼了菜油。差点没把火折子扔过去。
第三晚我们拉了好些绳子,他们一个个掉下来像扯铃上的圆柱。
第四晚以为他们不会再来了。没想到跟我们卯上了,从墙外扔来好多蛇。虽然拔了毒牙,但仍将平日彪悍刁蛮的秋草吓得连连尖叫。我将那些蛇全收到一筐,等他们跳进来时“哗啦”一下泼过去,反将他们吓得哭爹喊娘。
第五晚他们装神弄鬼,我不想理会了,秋草却兴致勃勃。
她披头散发,一身白衣的爬到后院和中庭的垂花门上,又把他们吓得半死。她哈哈大笑,结果不小心掉了下来,十个怒不可遏的男人拉住她一顿狠揍,终于扳回一局,将她也揍成了猪头。
第二天一早,这件事被秋草传遍了西城的大街小巷,十个男人夜半翻墙打一个姑娘?呸,不要脸!
于是第六晚,他们终于消停了。
但不过三天又卷土重来,气势汹汹的说要跟我们下战书,声称整座浩尚没人能让他们吃亏。结果又被秋草泼了一身油,挥着火折子给轰了出去。
跟他们的仇怨结的一头雾水,但毕竟因我而起,明日一早我就要走了,还是有必要说清楚的。
搁下笔,跟着秋草从窗户轻轻跳了出去,刚猫到后院一角,一个陌生男音响起:“在那边!”
秋草大惊:“是陈二麻子,快跑!”
我不明所以,还是转身就跑,秋草却没能跑掉,被两个随从一把抓了过去。
这次来了七个人,萧睿,方笑豪,孙哲光,他们的三个随从,还有一个道士模样的中年男人。
秋草被强行拖去,不断破口大骂,这时,那道士几步上前,“噗!”的一口浓稠汁液喷在了秋草的脸上,趁她迷乱时,他抽出银针在她指上取血,滴在布偶上,几乎同时,秋草和布偶身上闪过一阵莹蓝晶光。
我双眸一凝,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从脑中滑过,控魂咒!
孙哲光兴冲冲却又担忧的问道:“陈二麻子,这样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一个时辰后她就正常了,各位公子,这钱……”
萧睿哈哈一笑,抛出一袋银两:“跟本少爷斗,今晚她死定了!”
他们要干什么?
我心下一慌,四处张望想找个钝器,忽的胳膊一紧,周薪把我强拖了出去:“少爷!这还有一个!”
萧睿指着我:“陈麻子,你看看这假女鬼跟湖边那个像不像?”
道士斜瞅了我一眼,淡淡道:“是挺像,但那女鬼几日前已经被老道收了,这个绝对不是。”
说着喝了口汁液,眼看就要喷我,我扬脚踹在他胯间,转身想逃,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抬手将一葫芦的汁液泼了过来。
我不断挣扎。周薪将我的胳膊扭转在后:“二麻子,药水对她没用啊?”
陈二麻子龇牙咧嘴:“不可能的!先取血!”
“没有布偶了。”
“没有就用你!”
陈二麻子不耐烦的把他拉过去,念了几句咒文,在他手心里抹上一层紫砂,而后把我的血滴进去。随着紫砂一起消失。
陈二麻子痛的一脸生无可恋:“行了,抬下你的手。”
周薪微微抬起,我没有反应,陈二麻子一耳光抽在我脸上,我就要发怒,看到一旁痴痴傻傻的秋草。顿了顿,跟着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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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哲光贼头贼脑的拉开后院的门,萧睿把玩着秋草的布偶,领着秋草走了,我跟着周薪后面离开。
门外清寂无人。陈二麻子捂住裆部匆匆从另一条道走了。
萧睿对着秋草的布偶使劲的捏着,秋草被摆布着左摇右晃。周薪有样学样,我不想动,只偶尔学做了几个,他没有怀疑我,反倒自行解释:“看来没有布偶,不怎么灵光啊。”
走出巷口,胡天明忽的低声说道:“大哥。快看那是谁!”
萧睿漫不经心的皱眉:“不是美女别叫我看。”
“萧睿,你这口味越换越差了啊。”
凉凉的男音从胡天明所指的方向传来,四个锦衣玉袍的折扇公子各领着随从悠闲的踱步而来。眉目生得都不差,白白净净。
萧睿眉梢一挑,以同样气定神闲的步子负手走去:“你不在东城呆着,跑西城来鬼混,你也看上这一代的姑娘了?”顿了顿,“还是。看上我了?”
“哈哈,我是听说西城有几个公子夜夜翻墙。以为有什么绝色佳人,结果……”那为首的公子目光朝我和秋草望来。做出失望的模样,“听说你一直想去鹤山学炼丹制药,到时记得看看你这双眼睛啊。”
萧睿一笑,背在身后的手忽的扭了几下,就见秋草直直的上去,扬起手,“啪”的一下在那公子脸上扇了下去!
“你啊你!”萧睿忙将秋草拉到后面,挡住了那锦衣公子的怒火,边叹道,“怎么那么沉不住气呢,就算他当你是丑八怪,你也不能动手打人啊,我都当他们是屎的。”说到这一顿,对那公子咧嘴笑开,“说话快了,就说出来了。”
“哈哈哈!”
他的手又扭动了两下,我就要冲上去夺下他的布偶,却见秋草忽的浑身抽搐,喉咙发出一声闷吼,对着他的胳膊猛的咬下!
方笑豪疾快上去扯她,秋草差点没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龇牙咧嘴的凶开一群男人,秋草的双目通红如血,转身朝另外一条巷弄跑去。
我疾声大喊:“秋草!”
“快追!”
夜凉如水,风吹得潇潇作响,月色在地上结了一层白霜,街道两边民舍只剩几盏零星烛火。
我朝秋草跑去,思绪也蓦地飘向好远,有人认真的念着一段文字给我听:“学术不精者,切记勿施控身术,对人对己,皆可造成意乱癫狂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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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芷盘山位于陈州永安城,山上四季常青,常年有文人墨客来此小聚,乘清风,举竹樽,品山水青川,吟诗词歌赋。
但能上到芷盘山最高峰的只有寥寥数人,多为玄术修仙者,凭借超高轻功一跃而上。
这日,两个白衣老人坐在芷盘山高峰亭上喝酒吹牛,身旁各坐着一名打呼的小丫头。
两人吹着吹着,觉得对方牛皮太大,开始互相拆台,最后都气得胡子乱飞,决定来场比赛,谁输了谁就承认对方吹得牛是真的。
比什么呢,两人讨论后,决定比自己最不擅长的巫术,用控身术控制徒弟去捡棋盘上的棋子,谁捡的多谁赢。
其中一个老人嘿嘿一笑,推醒一旁的丫头:“九儿,九儿,田初九!”
小丫头揉着惺忪睡眼:“师父……”
老人一把抹掉小丫头嘴边的口水,嫌弃的擦在她的衣服上,然后在她耳边嘀咕嘀咕。
小丫头当然是赢了,老人忽然觉得这招可以用来生财,至此带着徒弟四海云游时,总是要拿这个跟人比一比,有时候赌钱,有时候赌酒,数目很少,但够师徒两人混吃混喝,潇洒快活。
直到有一天,另一个老头输了后回去一想,发现不对劲,那丫头有身浊气,控身术对浊气是没用的。于是号召一大帮人冲向望云山算账,叽里呱啦一整天,最后平息的代价是还双倍的钱或酒钱。
当晚,师徒俩在紫薇阁罚跪,三日罚跪期满,老人带着小丫头在望云山给某个少年当了两个月的奴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