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以养身,俭以养德,善以养心,水以养性……”
我躺在床上轻声回忆着,窗外夜色晴朗,透薄的上弦月被云烟轻轻遮过,像有什么情绪在我心底静静的流淌。
梦境和现实交接,勾勒出无数镜像,许多东西像要拨开云雾,冲水而出,却常常在最后一秒化为虚空,让我无端的感觉到一丝悲凉和无助。
微微侧身,抱住齐大娘特意为我准备的厚被褥,她斥责我的模样历历在目。
世人以水比喻柔情,但在我眼中,水是最可怕的东西,比森寒剑刃,迅疾刀光更为可怖。
她不了解我对冷水的恐惧,更难以体会我这样的身子不是克服恐惧就能近得了水的。但是我没有资格去跟她解释这些,我确实寄人篱下,不干实事。
“噗!”
忽的水声溅开,我撑起身子,是院子里的声音。
“你个蠢货!我都说了要你小声点,等会儿谁再掉水里,我直接淹死他!”
声音有些耳熟,略作回想,是秋草口中的萧睿,透过门缝细看,至少有六个人。
秋草说他出生官宦,在浩尚是数一数二的贵胄子弟,大半夜的来一贫如洗的曹府做什么。
就要拉开房门去问个究竟,听到一个男音颤声道:“大哥,我们这么进去杀得了她吗?她,她可是个女鬼啊……”
我微微一顿,眼见他们朝我的房间而来,左右张望了下,我裹着被子在门背后蹲了下来。
“现在说不进了?不是你们几个嚷嚷着想来探险么。没出息!”
“都是胡天明的馊主意!”
“又不是我一个人,孙哲光和任学德也想来的!”
萧睿低声怒道:“别吵了!把曹母猴吵出来,明天的抄书你们给我包了去!”
周薪轻声说道:“少爷,那女鬼就住在那间房,小心点啊。”
“用得着你说。本公子心细的很。”
零碎细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蜷缩成一团,不敢出气。
门闩被一根匕首轻轻挪开,声音在黑暗里尤其清晰。
大约有六七个人进屋,还有三四个守在门外,他们朝木板床走去。手中明晃晃的剑刃上涂着一层薄薄的汁液,气味那么熟悉,一个学名几乎要脱口而出。
“……师尊,这种草好香啊,可是形状好奇怪。”
“这叫苍羽草。多长在棺材菌旁,可以用来杀鬼魄。”
“鬼魄是什么?”
“鬼魄是怨气极重的鬼魂以吃食人肉心脏修炼出来的形体,法力很高,以后你若遇上了要仔细些,来,过来看看这个草,它叫抜苗……”
苍羽草,又名鬼哭草。多年生草本,高一尺三寸,主根肥厚。茎直立,多产于江左剑庵,柳州匡城,清州禾城,重筱旧里等地。有清热,祛风。止血,保肝利尿之功效。将其捣烂,汁液涂于利刃上可砍杀鬼魄。汁液浸于香囊佩戴可避鬼魅……
这些语句像烂在我心头一般鲜活。
“她不在!”
“都说了是女鬼了,会不会跑出去杀人了啊……”
“月黑风高,一个女鬼飘来飘去……”
“闭嘴!”萧睿咽了口唾沫,握紧刀柄,踢了旁边的人一脚:“你,去,去床底看看!”
“不要!阿福,你去!”
一个略显沉稳的男人轻声道:“大哥,女鬼怎么可能躲在床底?应是出去了的。”
“就,就是啊,笑豪说的对……”
“少爷,好像有人来了!”一个小厮在门外轻声喊道。
所有人齐齐一愣,萧睿咬牙低声道:“大家快藏好!待会儿直接出来砍!”
我忙把脑袋缩进被褥里,混乱里有人踢到了我,一只手掌在我背上摸了摸:“虫子,过这来!”
听到轻微跑步声,紧跟着有两人扶着一旁的木柜踩上了我的背。
我半趴在地,被褥缝隙里,有一豆清灯缓缓行来,仿若洇染着一圈薄暮黄光。
两个绵软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半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吱呀声缓缓冗长,一个清瘦身影迈入,几乎同时,我的背上一轻,那些公子哥们全冲了出去:“为民除害!杀啊!”
“小姐当心!”
另一个身影从门外跳入,举手抬足之间便将两个男子打倒在地。
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我微微直起背脊,被踩的好痛。
探出脑袋换气,恰好一个男人被踢了过来,傻愣愣的看着我,对视一回儿,他尖声大喊:“大哥!无眉怪在这!”
无眉怪?
莫名的怒意让我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两只手揪住他的眉毛,用力扯了下来。
他惨叫着一跃而起,被另一个踢来的人影压倒在地。
?
总共十个人,五个公子带着五个随从,齐齐跪在了曹家大堂,一个个鼻青脸肿,衣衫不整。
我站在青竹帘后,在曹府将近半个月,还是第一次见到曹慕禾,秋草口中的曹老爷,萧睿口中的曹母猴。
容貌普通,中衣外披了件简单青袍,气呼呼的坐在正椅上,两撇八字胡在明亮烛光下一翘一翘的。
胳膊被人轻轻一拉,秋草低声道:“阳儿,曹琪婷喊你过去。”
与曹慕禾近乎扁平的五官不同,曹琪婷的容色晶莹如玉,眉眼深邃,眼睛亮的像月夜下的雨水。
那经常说我傻子的丫鬟指了指桌旁的姜汤:“小姐让你压压惊。”
曹琪婷执笔的手停下,从书案后抬起眸子:“喝吧,暖暖脾胃。”
“谢谢你救了我,好像两次了……”
她一笑:“救人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无需言谢。你是怎么得罪那些人的?”
我摇头:“不知道。”
秋草端起姜汤塞到我手里:“喝碗汤都拖拖拉拉的,你快点!不要打扰到小姐,我也要睡觉呢!”
“不急。”
曹琪婷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的手指,顿了顿,她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宝奁。宝奁里呈着木偶,铁环,泥人……
她挑了会儿,拿起一个绳结走到我面前:“阳儿姑娘,这个东西看似简单,但颇费脑力。我研究许久都解不开,你试试?”
我奇怪的看着她,秋草对我点了点头,我接过绳结,看了眼后。不假思索的用小拇指微拉扯出一根细绳,从一个结扣中穿过,再摆弄几下后,绳结登时松了。
曹琪婷眼眸一亮:“好灵巧的手指!”拿起九连环扣:“这个呢?”
我接了过来,熟悉的感觉从心头冒出,几乎不由大脑思考,我的手法快的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顷刻九个连环便被我拆了出来。
她又拿了一个组木暗格。这下我犯起了难,解了半日都没有拆开。
她接了回去,端详好久。一个一个的将它们解开,放在了桌上,那丫鬟赞道:“小姐,你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我愣愣的看着那些格子,有一丝心酸从我心头划过,未曾被我捕获便消逝无踪。我捡起一个木格子,喃喃道:“我好像认识一个人。他可以拿到手就解开它们……”
那丫鬟立即嗤鼻:“哪有这么厉害的人,这组木暗格最好玩但也最难。它虽然只由九个格子拼成,但每个格子有凹有凸,组法有上万种,极费逻辑脑力,就你这样的傻子……”
“夏荷。”曹琪婷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她努了努嘴巴,不再说话。
曹琪婷又让我玩了下泥人和木偶,并让那个叫身手不错的丫鬟拿了一套皮影戏出来。
我不知道她的用意,还是乖乖照做。
“听齐大娘说你记不起自己的来处,我方才瞧见你手指莹白,指骨纤长,不像是什么粗俚下人,才拿这些试试你。如今看你,虽然许多事情还未想起,神思意识多半是清明了,可会写辞作赋,琴棋书画?”她忽的说道。
我想了想:“不会,但是我会写字。”
她回头,看向那个身手一流的丫鬟,柔声道:“夏芝,拿笔墨来。”
捏着笔杆,我的手颤得厉害,曹琪婷轻声道:“写个浩尚吧。”
笔锋落下,歪扭的可怕,写了几个后稍稍好转,她拾起一页纸,端详一会儿:“你应是很多年没握笔了吧,字迹很清秀,比好些千金小姐都好看,经常练的么?”
我看着纸上的字,想了想,摇头:“不记得了。”
“失忆,巧手,纤字,素净,无眉,断甲……”
她微微皱眉,吟念着在房里踱步,而后抬头看向秋草和夏荷:“阳儿姑娘是汉东口音,等街道通了,你们和林伯去绣房布坊那些做手艺活的地方问问有没有从汉东过来的女工或管记账的掌事。一些一些专编草帽竹篮的作坊也别漏了,城里几个有名的牙婆也去问一问,不过留点心,仔细让人骗了。”
“是。”
她面色凝重,似是自言自语:“最怕的黑作坊……这件事情要最快查清楚,如果真是一些贩卖人口的黑作坊所为,那一定有更多的姑娘受罪受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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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望云山脚下有个半梦村,村民最擅编织芦苇,个个生得一双巧手。
有一年,经常看到一个脖子上挂满银圈圈的小丫头兴高采烈的抱着许多晒干了的碧云草跑下山,没多久,又哭丧着脸拖着竹筐爬回去。
终于有一天,小丫头抱着竹筐子,捏着银圈圈欢呼着跑了回去:“师父!师父!我解九连环终于赢过赵师傅啦!我再也不用晒碧云草去让他跟我比赛啦!”
听到消息的白衣老人没有她想象中的高兴,反而是叹了口气:“赢了啊……”
“师父,我的糖人呢!说好了的六串糖人!”
“哦,糖人啊……”老人摸了摸胡子,眉头一拧,“嗯?竹筐子,这个竹筐子怎么破成了这样啊?”
小丫头一愣:“啊……”
“你这丫头,怎么可以为了你自己的比赛,把师父花好多银子买的竹筐给弄坏了?嗯?去去去!快去背书,别让我生气!”
打发走小丫头,老人一溜烟跑到赵师傅家里:“老赵!卖给你大半年的碧云草了,该结账了啊!快点!”
两个老人你一文我一文的吵着架,小丫头趴在门外一脸沮丧:“师父怎么这样的……”
蓝衣少年一脸得意,冷哼:“看到了吧,赶紧弃暗投明!”
小丫头转身离开,蓝衣少年紧随其后,他们刚走没多久,屋子里的白衣老人忽的牢骚:“还是不够啊,都不够给这丫头买件好衣裳。”
赵师傅把钱都兜怀里:“别想打我这主意,说好了一人一半!”
老人想了想,开始脱鞋:“算了,我自己倒贴银子给她买糖人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