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从未想过姐姐会离开自己。
一母同胞,从小柳蔻就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门门考第一,各项奥数物理化学竞赛的奖杯拿了个遍。
从来就不需要家长操心,文静贤淑,任谁看了都说,“柳家大女儿是来报恩的。”
再者,按道理说,潜心学业,读到博士后的女生是很难嫁出去的对不对?
可柳蔻不是啊。
她在党校进修的时候遇到了金父,二人一见钟情,又是门当户对。
可把一伙大院邻居羡慕坏了。
怎么会有这么省心懂事的女儿呢?
所以柳青从小就羡慕姐姐柳蔻,因为——
反过来她是邻居朋友口中,“生来报仇的女儿。”
一个小姑娘,整天跟人摔摔打打,还喜欢“耍赖皮”,干了坏事只要没证据,那就不是自己干的。
成绩吊车尾,打架还猛地一逼,男孩子都很少有敢招惹柳青的。
重点是,柳青打架就打架吧,脾气还犟——
柳父拿皮带出来,她都不带服软道歉的。
梗着脖子瞪着眼,一幅你奈我和的样子。
这时候就要柳蔻出场了。
柳母悄悄打电话把大女儿叫回来,让柳蔻来拉架。
作为父亲最喜欢的大女儿,柳蔻的劝架很有用。
所以对柳青来说,姐姐的意义不一样。
她不想柳蔻走。
“姐,先说好了啊,你走了我可不管你的儿子。”柳青故作无赖的道:“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子多啊?”
“听到没有?你要好好养病,不然下次爸爸骂我——”
谁来保护我?
当然这句话她没说,这个年纪的父亲也不会再对她动手打骂。
但是,爱要怎么说出口呢?
小时候,柳青最讨厌姐姐了。
“好好好,我知道。”柳蔻温柔的看着妹妹,“好好养病,我努力加油。”
妹妹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柳蔻从来也没指望过她。
所以也没将柳青放进规划里,给她压力——
强者优秀如柳蔻,相信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
就像过去无往不胜的各种竞赛一样。
坚强惯了,她没想依靠任何人。
妹妹柳青在她心目中就跟金子多一样。
都是小孩。
讨论到这会,话题已经完全偏转了。
偏到了二人回忆童年趣事的阶段,孙丽芳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末了,柳青还道:“今晚我打算留下来陪床。”
“待会支张床,姐姐你给我吹头发好不好?”
孙丽芳:“.....”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团队讨论一件事的时候,话题莫名其妙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你只能干着急的时候?
柳蔻的病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恶化,现在必须拟好《遗嘱》,将金子多的监护权转到柳青身上。
但就目前来看,柳青一幅靠不住的样子。
到底该怎么办?
孙丽芳急的不行,借故找了个借口把柳青拉出来——
“喂,你是怎么想的啊?”
“柳蔻的病情还是你跟我说的,都知道治不好了,那你——”
为什么还说那种不负责任的话?
金子多的监护权如果要转移,需要柳蔻夫妻二人的共同签名。
已知金父管不住下半身,柳蔻不放心儿子,那么金子多......
所以最适合的监护人只有柳青。
她的身份跟亲缘关系,再加上由姐姐亲自签署的遗嘱意向书。
过户上面,不会有什么难度。
现在唯一的阻碍就是柳青——
她是否愿意接受姐姐的孩子?
表面看,【置愿】里面给孙丽芳的任务是“不要让金子多活在仇恨里。”
可实际上,任务的指向是改变金子多的结局。
那就只有从根源上,转让监护权,彻底隔绝张红花对金子多的影响。
但现在,无论孙丽芳怎么说,柳青都是垂眸看着地面不说话。
这点让孙丽芳很头疼,因为——
她也不能道德绑架柳青。
谁愿意平白无故多养一个孩子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算刚刚在病房里无限感伤回忆过去。
关系再好,也没义务帮你养孩子。
不是吗?
面对孙丽芳的追问,柳青只道:“我再想想。”
还有些话没跟姐姐说呢。
从前,她只觉得死亡是一个很远的话题。
可是今天,在那种情境下,面对姐姐故作坚强淡定的眼神——
柳青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签下这份协议,就代表她默认了柳蔻会死去的事实。
明天,后天,或者下个星期?
谁也不知道姐姐会什么时候闭上眼睛。
闭上就再也睁不开的眼睛。
永远,彻底的离开这个世界。
情绪堵在嗓子眼,柳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害怕一说话,眼泪就掉下来。
所以她谁也没说,只道:“我再想想,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说罢,向前摆了摆手,示意孙丽芳先走一步。
情绪崩溃的时候,柳青不想让别人看到。
所以在确定孙丽芳离开,四周无人后,柳青找了个洗手间反锁住门,捂着嘴巴不让声音发出来。
可惜压抑痛苦的泪水还是留到了手面上。
回想过往,柳蔻应该很累吧?
有自己这样的妹妹,就像多养了个孩子一样。
姐妹二人相差6岁,柳蔻刚毕业那年,柳青还在读高中——
父母年纪大了,看不懂学校的通知跟要求,一有事就是找姐姐处理。
高中时的柳青特别叛逆,就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跟学校“荣誉校友”上的柳蔻不一样,特立独行,活成了另一个极端。
因为柳青不想被人拿来比较——
反正学的再好,老师也只会说,“这是柳蔻的妹妹,不过成绩还是差了点,要是像柳蔻那样......”
对,就是这样,她永远活在柳蔻的光芒下。
所以柳青想不一样。
拥有自己的名字,不再被老师拿来跟柳蔻比较。
然后她做到了——
迟到,早退,逃课,在考场呼呼大睡。
所以很快,柳青被叫了家长。
柳蔻作为家长来了学校。
老师好像把教育柳青的帽子带到了柳蔻头上,喋喋不休道:“你看看你妹,这是学习该有的态度吗?带回去好好管教管教。”
“我们学校不收问题学生的。”
于是乎,柳蔻被迫接手了这个“叛逆的孩子。”
没有办法啊,父母管不住柳青,要真说管教,那就是拿皮带抽。
柳蔻舍不得妹妹被皮带抽,只能接下这个烂摊子。
心软的人总是付出更多一点,柳蔻不想妹妹活得那么自卑,所以总是把最好的给她。
包括结婚也是。
她想的是父母退休了,妹妹要考军校提干的话,有关系会更方便一点。
“我不能不管她啊。”
这句话是柳青亲耳听到的。
在柳蔻第八次相亲后,柳青疯玩回来,走拐角处,听到姐姐跟相亲对象的对话。
相亲对象问柳蔻,“那以后我们结婚生孩子呢?你的钱是养她还是养我们的孩子?”
那时候柳青跟姐姐住一起,柳蔻监督她背书考试。
当时家里哥哥在创业,还没什么钱。
柳蔻半工半读,还得照看柳青这个不省心的妹妹。
所以那也是第一次,柳青听到了姐姐的心声——
她说:“我不能不管她啊。”
因为十五六岁的年纪,没有家长领路。
走歪,就是一辈子。
柳蔻从不让家里人担心,所以相亲找对象的事情也没让家里人知道。
大家只道她,“运气好,干什么都轻轻松松。”
可世上哪有轻松的事啊?
看似轻松的背后,是柳蔻几天几夜不合眼做实验,背书考试跑基地拿报告写论文得来的成绩。
就连别人口中“门当户对”的婚姻,也是柳蔻读到了一个高度后。
吸引来的优质对象。
在此之前,姐姐的相亲,为学习付出的努力,没有人知道。
柳蔻也不爱说,所以谁也不知道。
但谁让柳青听到了呢?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柳青推掉狐朋狗友的联系,拿起书本,端正态度,锻炼体魄,备考军校。
长姐如母,柳蔻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她。
可就这样一个人,还没等到自己的报恩。
怎么就要死了呢?
洗手间里,柳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心脏像被一块巨石压着,痛得她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