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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无光的地下通道,坚硬的石头堆砌而成的墙壁凹凸不平,石缝头透出水汽,青苔爬满了墙壁。

空气中飘着腐朽的气息,长长的走廊两侧放眼看去尽是密密麻麻的洞口,密集得让人看一眼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大多数洞里都有人蜷缩在里面,多的有五六个,少的只有一个,带着铁锈的坚固铁杆将他们牢牢地关在地洞中。

粪便以及老鼠尸体腐烂的臭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洞中蔓延着,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挂着的满是污迹的提灯是这里唯一微弱的光源。破烂的稻草铺在泥土堆成的土炕上,那就是洞穴中的人们的床。每个地牢铁栏的右下角都有仅能伸出一只手臂的小洞,安装着一个瓢,监狱的士兵会每日定时将粗陋的食物以及水投入其中。

被关在地牢中的,有男人也有妇女,有六七十岁的老人也有才一岁大的婴儿,他们蜷缩在地牢深处,形容枯槁,所有人一眼看去都是一个表情,双眼无神,黯淡无光,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吃睡两个单调的行为,如蝼蚁般存活着而已。

这些人并不是罪犯。

在一年前或是三四年前,他们都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镇民或是村民,在自己的家乡和自己的亲人过着乏味却和平温暖的生活。

然而,在那一场家破人亡的惨剧之后,抵抗的人被杀光,活着的人被抓到了这里,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像是被圈养的畜牧,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在外面的传闻中,他们的家乡已被巨兽人毁灭,而他们则是全部被怪物吞食。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们还活着,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袭击他们镇子和村子的不是人类的死敌,而是本该守护他们的人类最荣光的兵团。

他们曾经大喊大叫过,质问过,哭泣过,哀求过,最终也只能认命于死亡和恐惧之下。

泪水流干的时候,也只能剩下麻木。

哒哒哒,通向地面的阶梯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微弱的火光下,一队士兵面色焦灼地飞快地跑了下来。

他们的肩上有着白色的独角兽的徽章,独角里那一根金色的丝线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只是那原本雪白的独角兽被笼罩在地牢的阴影里,像是蒙上一层不详的阴晦。

原本如死尸般有气无力地蜷缩在地牢里的人们骚动了起来,他们惊恐地看着那些向他们冲过来的士兵,牙齿抖动得上下打着架,全身都哆嗦得厉害。

他们知道从这里被带走的那些人会有多么凄惨的下场,不少人曾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和好友在那个巨大的盆地里被注射了奇怪的药剂,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最重要的人在他们眼前痛苦地翻滚惨叫着撕扯自己的皮肤抠挖自己的血肉,有的人承受不住整个身体炸开,五脏六腑喷了一地,还有的人,更令人恐惧的,变成了人类的死敌——那个吃人的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可怖怪物。

而许多怪物,最终也逃不过崩裂死亡的悲惨结局。

从地牢中被带走的人,十死无生。

哪怕他们像是牲畜般被圈养在地下地牢里过着日夜恐惧生不如死的日子,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们在看见那些熟悉的士兵的一瞬间惊恐得全身颤抖。

不要是我不要是我不要选我!

所有人都蜷缩在地牢最深处抱着自己发抖的身体如此想着。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一名抱着五六岁大孩子的妇女一边尖叫着一边被士兵抓住手硬生生地拖了出去。

她整个人扑在地上,一只手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孩,全身都在地上扭动着,试图挣脱士兵抓住自己的手。她大声尖叫,满脸都是汗水,横七竖八地在她灰扑扑的脸上划开肮脏的痕迹。她没有眼泪,因为眼泪早已流干。

微弱的火光照在被拖出地牢半个身子的她的脸上,惨白得毫无血色,恐惧让她的脸扭曲得不成人形。她怀中的女孩趴在她的身上,死死地抱住她的母亲,也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要背过气去。

而这只是开始,哗啦哗啦,一扇扇的铁牢门被打开,一个接一个的人被拖了出来,无论男女老少。

地牢里的人们惊恐的发现,这些脸色难看而且比以前数量多得多的士兵不是和以前一样,仅仅只是带走三四个人做实验。看他们的样子,竟是要将这里剩下的人全部带出去。

一声接一声惊恐的嚎叫声在长长的地下通道里回荡了起来,尖叫声、哭喊声,哀求声响成一片,刺耳的声音交汇在一起让这里听起来仿如人间地狱。

“行动要快!”

领头的士官大声喊着,他看起来焦灼得厉害,额头都闷出细密的汗来。

“人数太多了,很难在短时间全部带出去!”

有人大声回答。

中年士官一咬牙,大声吼了出来。

“立刻注射药剂!就在这里!立刻——”

已经没有时间了,那群该死的家伙马上就要打进来了!必须在那之前将这批试验品全部处理干净!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全部注射药剂,就算全部死掉他们也可以宣称这群人是犯了罪被关押起来的囚犯,能有几个成功变成巨兽人更好,他们就可以说这批罪犯是全部遭到巨兽人袭击死掉了。

至于如此仓促的注射药剂,在如此狭窄毫无空间的地方,这批试验品能有几个存活——这种事关他屁事。

中年士官的喊声被众人听见,地牢里空气一顿,死一般的寂静一秒之后,哭喊吵闹声再度掀翻了天,人类求生的本能让这群已经麻木的试验品们越发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就像是砧板上的鱼,濒死前最后的挣扎——

砰地一声枪响,吵翻了天的地牢里陡然一静。

一个士兵喘着气,他手中举着枪,一个男子倒在他脚下的血泊中,睁大一双空洞的眼死不瞑目地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响,又有几个反抗得最厉害的人倒在了血泊中。

阴暗的地牢一片死寂,再也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夺走,妇女全身哆嗦地缩在墙角,面对着漆黑的枪口,她再也不敢挣扎一下,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被夺走的孩子不断地发着抖。

她眼睁睁看着那像是恶魔般的针管向着她的手臂伸过来,她看着那细细的钢针,目光空洞,无光的眼底只剩下绝望。

就在那针管眼看要扎进她手臂的那一瞬,长廊里突然响起了轰隆一声巨响。

整个地牢仿佛都晃动了起来,挡住了阳光的水泥石顶陡然塌陷迸裂,巨大的碎石像是雨点般哗啦啦地砸落在地。

在那轰隆隆的坍塌声中,极细的哧的一声喷气般的声响,漆黑色的细长钢索从崩裂的碎石中疾射而来,深深地扎入石牢地板。

碎落的水泥石块,从碎石中透出的光芒,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阳光和碎石中纵身飞来。

从他身后射过来的阳光刺痛了那些许久不曾见过光芒的人的眼。

抱着孩子蜷缩在石墙脚下的女人下意识闭上了眼,就在闭眼的一瞬间,一道滚烫的液体喷溅在她的脸上。

她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看见的是那个凶神恶煞的宪兵一头栽倒在地的模样。

鲜血从倒下去的士兵胸口喷出来,染红了她的鞋角。

一道剑光从眼角掠过,锋利的刀刃劈裂了另一个士兵的喉咙。

她傻傻地看着那腥热的鲜血喷在站在她身前的少年胸口,血色中,阴影中,她看见了一双碧绿色的眼,它带着凶猛和狠意像是要撕裂一切的野兽,灼人得可怕。

女孩从死去的士兵手中挣脱出来,哭喊着扑进她的怀中。

她下意识抱紧怀中的孩子,仍旧是呆呆地看着挥手又劈裂另一个人胸口的少年的侧脸。

那侧脸还很年轻,却有着野兽的凶猛和杀意,只是数秒之间,已有数个人死在少年的手中,原本墨绿色的披风已尽数被鲜血染透。

然而她却不知为何不觉得害怕。

或许是在遍身的血色和漆黑的阴影中,少年瞳孔中的绿意透亮得如一汪绿水,它是如此的明亮,却也是如此的灼热。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抬眼看向前方,他的眼中倒映着这个漆黑的地牢,有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她看见少年的瞳孔里亮得灼人的绿意,她仿佛从其中看到了永不熄灭的火焰,还有驱散一切黑暗和腐朽的光芒。

“艾伦,你一个人冲得太快了很危险啊。”

“该死!你这个家伙居然不说一声就把大爷我甩在后面——”

“……艾伦,等等我。”

响亮的声音将她从茫然中惊醒,她看见有几个身影从顶上还在崩裂的碎石中飞速奔来。

一句话落音,那三个身影都已经轻盈地落在了那个绿瞳的少年身边。

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楚,她只是看见绿瞳的少年在说了几句话之后,转身向着漆黑的地下走廊前行,然后另外几人也跟着上去,他们手中的刀刃毫不迟疑地斩杀着眼前那些士兵。

站在少年身前面容秀美如少女的那人漆黑的发色宛如来自最深的黑暗,他手中的刀刃每一次在空中挥舞,就会有血花在黑暗中喷溅开来,他像是在用那些宪兵的生命和鲜血给身后的人铺开一条血色的地毯。

绿瞳的少年向前走去,他踩着一地的鲜血,站在他身侧的那人跟在他身边,一头飞扬的火红色长发像是从脚下的地面燃烧而起的赤色火焰。

阳光从崩塌的入口处射下来,照在跟在少年身后的最小的那人金色的发丝上,折射出明亮的金色光芒,那人跟在他身后追去,就仿佛金色的阳光追在他身后前行。

被解救的人们瘫坐在地上,仰着头呆呆地看着这个如砍菜切瓜一般杀死对他们来说犹如恶魔的士兵的少年们,尤其是中间的那名少年。

他们有些人的目光还带着迷茫,似乎以为自己身在梦境,然而更多的人在呆呆地看着少年的背影许久之后,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神微微亮了起来。

说不清是从崩塌的屋顶照下来的阳光落进他们眼里,还是他们眼底深处亮起的微光,可是他们的神色不再麻木得如行尸走肉一般。他们看着那个宛如带来光芒的少年的背影,他们的目光像是在寄托着什么、期望着什么,那让他们死气沉沉的脸上重新燃起了生机。

绿瞳的少年在黑暗中前行,他踩过的鲜血像是在他脚下燃起的火焰,金色的阳光追赶在他的身后。

他走到哪里,就将光芒带到哪里。

——如光随行——

女人蜷缩在墙角下,她呆呆地看着那仿佛带着光芒和火焰前行的少年的背影许久,直到怀中孩子小小的手抚摸着她的脸。

抬手摸到一脸的濡湿,她这才惊觉曾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再一次打湿了她的脸。

……

啊啊,那个人……

……不。

…………

神啊。

是您的神迹吗?

您派遣了您的孩子来拯救我们赐予我们新生吗?

…………

……………………

历时深夏,人类内战的战火再一起燃起。

这一次,并非三方的势均力敌。

英雄王最后的后裔出现在众人面前,紧接着,‘黑白之翼’统帅者,千年来被认定为背叛者的‘战神’的后裔阿克曼家族公然出现在大地之上,向众人揭露了两千年前的真相。

不久后,两千年来毫无踪迹的‘独角兽之首’统帅者的后裔现身。

就如同在众人之间传播着的‘命运指引着英雄们的后裔再一次汇聚在英雄王的旗帜之下’一样,最终,就连身为雷伊斯王室直系后裔的一人也选择了这方。

贵族世家的代表已公然宣称驻扎兵团归于真正的王者后裔之下,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调查兵团的团长埃尔文.史密斯也紧随其后宣称只承认真正的光王后裔为王,并且声称要为第一任黑白之翼的统帅者里维.阿克曼洗清强行加诸于他身上的罪名,洗清调查兵团背负的罪名,还历史一个真相,惩罚真正的背叛者。

舆论纷扰,民众的意志开始摇摆不定。

他们已经习惯了千年来雷伊斯王室的统治,所以在一开始内战的时候都是下意识的将驻扎兵团和调查兵团们视为叛乱者。

但是现在一个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而雷伊斯王室虽然不断反驳,却气势微弱,也无法否认对方拿出的证据,由不得民众开始怀疑起来。

雷伊斯王室真的只是一个欺世盗名的背叛者吗?

还是这些都只是驻扎兵团和调查兵团为了反叛王室而故意污蔑王室?

一片混乱中,没有任何人敢随意断言。接着,在这样的混乱之中,年轻的新王阵营中突然丢出一个重磅炮弹,一下子将所有人都轰得体无完肤。

就在雷伊斯王室集结他们的宪兵兵团全部的兵力收缩在雷伊斯王城严阵以待的时候,拥有极大优势的新王军团却并未直接就向人类的王都攻击而去,而是分散开来,向着不同的方向奔袭而去。

紧张地等待着一场大战爆发的人们全部傻了眼,有人甚至大肆宣称他们放弃自己的兵力优势不集中攻打王都而分散占领其他地区这种行为是极度不智的。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整个人类社会一片轰然。

由年轻的新王统帅的先锋兵团忽然绕过王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了诺尔城。

那只是一座非常不起眼的小城市,偏僻,没有丝毫战略地位,哪怕是雷伊斯王室直属统治的城市,经济也很一般,也没有囤积的粮草。

看起来,攻打下这座城市对这场战争没有丝毫意义。

可是,诺尔城陷落之后,一座深埋在诺尔城郊外地下的巨大的研究所暴露在众人面前。

新王的兵团摧毁了这座研究所,从极深的地牢中救出数百个人。

令人惊奇的并不是这座在山窝里的小城市居然在地下建立了如此庞大先进的研究所,而是这些被解救出来的人们根本不是宪兵所宣称的罪犯——这些人全部都是当初据说遭受巨兽人袭击的镇子和村庄里的幸存者。

这些幸存者向所有人揭露了一个骇人听闻的事情。

当初他们的村镇并非是被巨兽人屠杀,而是被宪兵团的士兵们袭击,将他们抓到了这里。

而宪兵们抓他们的目的,就是用他们这些人来做*实验,研究奇怪的药剂,他们许多人就这样活生生地被折磨致死。

——但是究竟是何种药剂,这一点并没有人泄露。

众人骇然。

雷伊斯王室威严的形象轰然倒塌,它千年的统治力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而与之相反,在被解救者狂热的敬仰地渲染之下,年轻的新王声望陡然高涨。

…………

“喂,埃尔文,我们都已经将最后一个秘密研究所控制起来了,为什么还不动手?”

皱着眉,米克如此不解地询问道。

艾伦那边,埃尔文让利威尔跟着,去摧毁那边的秘密研究所,而他自己特意分兵来到这边控制了这个最后的研究所。

可是他并没立刻摧毁它的意思,而只是截断了它与外界的联系,让研究所里的人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继续进行着自己的实验。

每拖延一天,研究所里就会多一个新的牺牲者。

他们在这里按兵不动了三日,里面起码就多了三个被实验的受害者。

“再等一天。”

棕发的统帅者如此回答,面色沉静,抬头目光眺望着远方。

“我说你到底在等什么?”

“天空没有两个太阳,‘人类的希望’只能有一个,‘英雄’也只能有一个。”

戴着眼镜的分队长接口说,策马走动几步靠过来,镜片下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

“拯救弱者,是英雄的任务;拯救子民,是王者的责任。”

她说,嘴角微动,似笑非笑。

“埃尔文,为了将我们年轻的王的声望推向巅峰,和统治人类千年的雷伊斯王对峙,你也是煞费苦心了。”

韩吉的话让米克一下子哽住,他呆了一呆,好半晌之后,才终于开口。

“……多等一天,就多死一个,甚至是两三个人啊。”

那些被实验者遭受着何等残酷的折磨,他们这些知道药剂秘密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埃尔文没有回答,他仍旧只是骑马眺望着远方,那个他所扶持的年轻的新王所带领的军队的方向。火红的夕阳落在他脸上,在他瞳孔里落下火红的光,让他棱角分明的侧颊如雕塑一般。

“米克,内战持续的时间越长,死的人就越多。”

埃尔文没有回答,他身边的韩吉却是继续接了口。

“内战多持续一天,死的人可不是个位数,而是数以千计。那么,问题就来了。现在即将死在那座研究所里的三个人,和未来可能会死在内战里的三千人……”

她说,摊开双手看着米克。

夕阳照在韩吉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镜片上,明明是火红的颜色,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异常冰冷的感觉。

“米克,你选哪个?”

“……”

半晌死一般的寂静,米克苦涩地摇了摇头,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韩吉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的灰尘。

【眼前三个人的性命,和未来三千人的性命,你选哪一个?】

是的,生命不应该只是几个冰冷的数字。

可是在某些时候,生命就真的只能是几个冰冷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