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上官冽还没到将军府,就在半路上碰到了周翀。
此时,周翀身边还站着一名体态匀称的女子。
他在那人身上稍稍停顿了下,主要是有些诧异,没曾听说周翀和哪家的千金走得近些,他离开京城前,太后想给他赐婚,他逃似的请旨去了太平镇查案。
而且,看这女子的打扮,也不像是京城里的名门闺秀。
“上官!没想到在这碰到你,遇到即是有缘,你我好久没聚聚了,不如去你府上小酌两杯?对了,老将军身体可安好?作为小辈,是该去拜访拜访。”
上官冽见他东拉西扯,没什么好气,直接戳破他的意图:“你不就是想去试探试探我府里那位,到底是不是下河村的何兰芝么?少在这跟我攀扯,还扯上我祖父,我祖父可没空应酬你。”
被人戳穿后,周翀也不恼,摸摸鼻子道:“我这不是今天早朝之上,刚领了旨意么?你也听到了。正好遇见你,择日不如撞日,带我去见见那位姑娘呗。”
上官冽不置可否地瞪了他一眼。
“再说,我早日确定下来那位姑娘的身份,不也是打消太后娘娘的疑虑么?她说她是下河村的幸存者何兰芝,只有她一个人的证词,谁也不能证明。眼下,是因为她之前救过你,你信任她,文武百官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暂时没有提出疑问,但你能保证他们私下不会质疑?”
“下河村被屠村一案,事关重大,关系到我宁安与游牧部落的关系,太后娘娘秉着小心谨慎的态度,命我细查一下,也没错吧?”
“我早点查完,证实那位姑娘什么没问题,确定屠村案确实为游牧部落所为,你到时候领兵征战边界,这不也师出有名么?”
上官冽依旧一言不发,只管径自往前走。
周翀呆愣片刻,看向身旁站着的姝予,“他什么意思?”
“还不快跟上?上官将军没让你滚,就是同意了。上官将军顾全大局,一定是理解了你的良苦用心。”
走在前头的上官冽听到这话,脚步顿了下,他只是不爱讲废话,可没说同意。
“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上官一定能明白我的苦心的。”周翀了然,兴冲冲地拉着姝予跟了上去。
直到到了将军府门口,上官冽一转头,微微一愣,怎么还有个人?
主要是刚才他走在前头,也没察觉到多了个人的气息。
只要是人,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到气息,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是高手,可能与他不相伯仲,上官冽的心顿时警觉起来。
“这位是?”
“哦,这位姜姑娘是我去太平镇查案时偶遇的,曾助我将太平镇县令罗万全绳之以法,我们还破了一起外族人的杀人案,替我赢得了边关百姓的信任,姜姑娘侠义心肠,武艺高超……”周翀说起这个,两眼闪着精光,亮得惊人,无数夸赞的词,从他那一开一合的嘴里蹦出来,他还觉得不够。
“我叫姜姝予,曾隐居山中,刚出山林,就遇到了在太平镇查案的周大人,一见如故,受周大人相邀,来京城做客。”
上官冽微微点了点头,来京城做客什么的,他是不信的。
前面周翀刚说了他在太平镇干的那点事,都有眼前这位姑娘的参与,所以,来京城十之八九也是为了奔着查案而来。
他就说周翀这小子,哪这么大的魄力,在边关斩杀外族人的,因着嘉柔公主和游牧部落的关系,临行太平镇之前,周太后难道没有叮嘱他一二?
敢情有外援。
兴许还对人家姑娘有点儿意思,美人面前,自是不能怂了,二话不说,就把那犯了法的外族人给杀了。
开门的不是将军府的小厮,而是一位姑娘家。
圆圆的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娇俏可爱。
——这人就是冒牌货何兰芝了!
姝予脑中第一反应。
像,是真的像!
和本尊何兰芝记忆中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为什么是本尊何兰芝记忆中的自己?而不是姝予见到的本尊何兰芝?
她在奈河桥下见到的何兰芝,面容被毁得彻底,横七竖八,全是刀疤,血肉外翻,还有泥土残留,怎么一个惨字了得?
如何能看清容貌?
后来,她接下这个烂摊子之后,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这张脸一直这样。
她只是替何兰芝铲除掉妨碍她好好活下去的阻碍,剩下的日子,还是要她自己去过的。
顶着这么一张人不人,鬼不鬼的面皮游走世间,让她如何能好!好!过下去?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姝予动用了点小权利,从手下一名鬼差那打听到了何兰芝所在小世界里的医界圣手。
这才有了她去找董无问换脸的事。
没指望他能给她整出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脸,好歹得有个人样吧,能不影响何兰芝下半辈子生活。
只是这张脸……
哎,想要平静生活也有点难。
扯远了,姝予收回心神,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先看看这个冒牌货。
“将军,你回来了?”“何兰芝”脸上扬着笑意,看向上官冽。
上官冽脸上的冰冷气息明显消退了些,冲她点点头,算是回应。
“何兰芝”仿佛才察觉到有外人在,惊讶地瞪着一双懵懂的眼睛,询问道:“将军,这两位是……客人么?”
“算是吧。”上官冽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径自往府里走去。
留下“何兰芝”不知如何是好,这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吧?那她到底要不要招待?
幸好,周翀也没让她为难。
自来熟地上前自我介绍一番,然后简单说明了来意。
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话说得倒是好听。
先是对她的遭遇表示一番同情,见到她似是回忆到了过往遭遇,眼眶红了时,他又同仇敌忾般地怒骂游牧部落的人,最后好好安慰了一番,让她好好保重身体。
这使得“何兰芝”心情稍微好了些,平息了自己的情绪,感谢道:“谢谢周大人,过去的事已经过去,这是我一直劝慰自己的。兰芝就算再想报仇,凭我的力量,也是做不到的,我只能好好活着,等待着那群畜生得到报应。”
看着“何兰芝”明明心里很难受,但还是强忍着悲痛的模样,上官冽暗自瞪了眼周翀,说道:“兰芝,今日朝堂之上,皇上本来已经下旨,让我领兵出征游牧部落,为你阿爹、姐姐,还有下河村所有百姓的死,讨回公道。”
“是真的么?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何姑娘。”周翀截下话头,“这事真要是游牧部落干的,不用何姑娘你操心,我宁安国必会征讨那外族人,绝不会让我宁安百姓枉死的,姑娘且放心。上官说的没错,今日朝堂之上,皇上和太后已经明确表态,必会为下河村枉死的百姓讨回公道,征讨游牧部落!”
“太好了!将军,太好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阿爹,姐姐,还有全村人的仇,很快就能报了!”
“何兰芝”肉眼可见的高兴,连带语气都轻快许多。
她又眼巴巴地看向上官冽,后者不忍看她失望,又不能违心的说话,只能撇过头去。
“当然。”周翀一口应下,“只不过——”
“怎么了?周大人。”
“何姑娘,现在朝堂上有人质疑你的身份。而指认屠村是游牧部落所为的,也只有你一人……这要从证据上来说,就薄弱了那么一点点,要让太后同意出兵,有点困难。”
“何兰芝”一愣,随即肯定道:“周大人,屠村的人真是游牧部落的人,这是我亲眼所见!”
“我明白我明白!何姑娘,我也是相信你的,我和上官是好兄弟,你又是上官的救命恩人,我怎么可能怀疑你呢?但是——”
上官冽真是见不得周翀那张嘴脸,到底是谁在怀疑兰芝?那个人不就是你么?
装的这么无辜。
同样被周翀的表演才能震惊到的还有姝予,这人平时在她面前,看上去呆呆的,没想到,还挺能忽悠人的。
“但是,朝廷上还有不少官员,他们对你的身份依旧存疑,向太后提出,调查清楚后再和游牧部落清算也不迟。”
“调查清楚?还要怎么调查?那是我亲眼所见的!”
“嗯嗯,我明白,何姑娘,你别生气,来,我们进去坐下来,你跟我好好说说这事的前因后果,我听听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
前厅
周翀把想问的,问了个遍,期间,姝予也会插上几句话,两人已经合作过多次,以前在太平镇时,两人没少联手连诈带骗地套话。
那默契度简直了。
基本就是周翀在前面东拉西扯,漫无目的地闲话家常,让人放松警惕,重点部分交给姜姑娘。
这主要是因为周翀也不知道姜姑娘什么时候,就突然哪句话给人下套了。
前面,一切聊得都好好的。
“何兰芝”开始诉说当日发生的事。
村民们为什么被杀时,手无寸铁,几乎没有反抗?
因为他们村子,应该说不止他们村,附近几个村子,哪个没有被游牧部落的人打劫过粮食?
他们一到秋冬,就开始搜刮粮食。
他们长得人高马大,武力值强,所以村民们几乎每次都选择妥协,拿出部分粮食供出去。
而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们将人赶到了村子中央的空地上,责令大家拿出粮食。
村民们以为像以前一样,搬出了部分粮食,希望他们拿到了赶紧走,没曾想,他们已经不满足于这点粮食,非要全部拿出来。
“粮食都给了他们,我们吃什么?村民们不同意,便据理力争,争执间——”“何兰芝”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
“他们杀红了眼,见人就杀,老人小孩一个也不放过。”
仿佛又回忆到了那个惨烈的场景,“何兰芝”悲伤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
“何姑娘,你不是说,你姐姐将你藏在床底下,你才能躲过一劫的?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周翀问道。
“我在床底下躲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但是那些人还是很谨慎,来到房间搜寻有没有活口。”
“我是亲眼所见,那些人所穿的靴子与游牧部落的人相同。”
“不是游牧部落的人,还能是谁?”
“我在床底躲了很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没有声音了,我便小心地爬了出来。”
“先是看到了家门口,为了保护我,而被那群畜生凌辱致死的姐姐,衣冠不整地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上官冽见她哭得难以自已,忍不住道:“何姑娘,别回忆了,我相信你。”
“何兰芝”倔强的摇摇头:“我要说,我要证明自己的身份,证明那群畜生的恶行,这样,大家才能帮我讨回公道。”
这样的“何兰芝”让周翀也有片刻的晃神——难不成他和姜姑娘真的想多了?
“我继续往前走,看到安静宁和的村庄被烧毁,村里中央空地上都是村民们的尸体,我一个个辨认——有阿爹的,有邻居的,都是我熟悉的人,他们都死了!”
“好不容易在死人堆里寻到尚有一丝气息的村长,村长告诉了我那伙人杀人的原因,没多久,村长也死了。”
“就为了些粮食!他们视人命如草芥!如果时光能够回去,我宁愿村长他们把所有粮食都给他们。”
何兰芝哭得好不伤心,让周翀都觉得自己和姜姑娘是不是搞错了?
面对上官冽恨不得剐了他的眼神,有点尴尬怎么办?
还是姝予比较淡定。
作为此刻唯二的女性,姝予先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甚至将怀抱都让了出去,借她靠着。
姝予声音温柔,让人心安:“幸好你逃出来了,最可惜的就是贾大爷。屠杀开始时,贾大娘死在了村中央的空地上,贾大爷独自在家。他是村口第一户,也是最靠近村口,发现不对劲,明明有很大希望逃出去的,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被砍杀在家中。”
“上天既然让你逃出来了,便是最好的安排,你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们要让那些杀人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片刻,“何兰芝”轻轻应了声:“嗯。”
周翀的脸色瞬间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