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长公主刘霖,出身高贵,生母乃当今皇后,她是皇上与皇后的第一个孩子。
皇后生产之时,正值南边久旱,朝堂上下忧心忡忡,商讨治旱良策,毫无头绪之时,突然传来喜报,久旱逢甘霖,南方突迎一场喜雨,大大缓解了干旱的局面。
几乎是同一时间,后宫宫女来报,皇后产下长公主。
皇上龙心大悦,当即取名刘霖,寓意这场甘霖就是嫡长公主给带来的。
长公主自幼聪颖过人,容貌出众,加上其出生,刚好是南方久旱得以缓解之时,被皇上认定为祥瑞。
皇上对长公主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长公主小时候时常被皇上抱在双膝上,甚至皇上在书房批阅奏章时都是。
这份得天独厚的宠爱,即便是后来继位的新帝刘瓒也不曾有。
新帝刘瓒并非皇后亲生,皇后仅得长公主一个孩子。
“刘瓒是难产而亡的丽嫔之子,被皇上抱给皇后抚养,自小在皇后膝下长大,之后被封为太子。”
徐尧寻了个角落,等待前来与清荷接头之人。
屏退了身边的下人,他和姝予细说起北郑皇室的内部情况。
“那丽嫔出身卑微,原是宫中的洗脚婢,趁着皇上醉酒后,爬上龙榻,一夜过后,竟偷偷溜走,才没有喝避子汤,藏了几个月,肚子显怀了才求到皇上跟前,心机不可谓不深沉。”
“但此番所作所为,皇上自是厌弃她的。”
“可后宫子嗣不丰,看在皇室血脉的份上,皇上还是饶了她一回,认下了这孩子。”
“之后就是丽嫔难产而亡,皇后无子,皇上将他寄养在皇后处,这么一来,倒为他日后登基创造了条件。”
“我本是瞧不上刘瓒小儿的,文不成武不就,性子懦弱,耳根绵软,可谁让他是先皇亲点的继承人,偌大的皇朝之中,竟找不出一个身体强健、可担大任的皇子。”
徐尧说得愤愤然,但看在姝予眼里,说不出的违和感。
主要是眼前这位,虽然芯子是三十好几的男人了,可此刻的容貌不过二十出头,颇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浮夸之风。
而此时,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看穿着和形态,是个女人无疑,头上围着块方巾,遮遮掩掩,看不太清容貌。
那女人在角落里等了会,不断往外张望,焦急地来回踱着步。
等了有小半个时辰,迟迟不见有人来,才惴惴不安地离开。
徐尧轻轻摆了摆手,手下的人紧随其后。
那女人先是在徐府前面踌躇,之后又在周边的小摊上打着买东西的幌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听着今日府里可曾发生什么事。
小摊上的人只说昨个下午瞧见徐府请了稳婆,约莫是身怀六甲的徐夫人发动了。
再问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应该是生了,但是是男是女,徐夫人可还安好什么的,竟是一点都没传出来,徐府内静悄悄的。
那女人抬头望了眼徐府的牌匾,见实在打探不出什么来,也就离开了。
回到府中,姝予问道:“那女人,你可认识?”
徐尧想了会,“没什么印象。”
又过了会,跟踪那女人的手下回来禀告说,那女人离开徐府后,又去西市采购了些胭脂水粉,然后,径自进了宫门。
“进了宫门的女人,最有可能的是宫女。”
“本朝规定,宫女是不允许随意出宫的,采买这些事,都由太监去做。但是,也有例外。宫女出宫必须符合一定的条件和限制,还得通过宫里其主管的批准,在规定时间内返回宫中。”
“能出宫的宫女,少之又少,身份地位必然是非同寻常的,若说是长公主身边的宫女,倒是有这个可能。”
这倒是和清荷的供词对上了。
但徐尧实在想不起,长公主身边是否有这么个人物,主要是长公主本人,他都没留意过,更别提身旁的宫女了,更何况那人还躲躲闪闪,尽量遮掩着面容,他站在远处,看的不甚清楚。
“在你的印象里,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尧回忆前世仅有的几次偶遇,两人不过点头之交。
“长公主气质清冷,不喜言笑,身体不太好,不常露面。”
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出,长公主会心悦他。
“从未听说长公主心悦何人,但长公主心系家国,胸怀天下。前世,国家每有天灾之时,长公主总能积极响应,捐物捐钱,节衣缩食,起到很好的表率作用。”
如果不是供词和接头人都能对上,他还真不信这事牵扯到长公主。
长公主公正贤明,在皇室中威望很高,如果不是她重病早亡,有她在上头压着,刘瓒未必有这么大胆子——一朝亲政,将皇太后扔去守皇陵,又听信谗言,大肆罢黜贤良,枉杀他家念筱,封祝妖妖那狐妖为后。
至此之后,两人安于享乐,穷奢极欲,将整个北郑王朝扰得乌烟瘴气。
但即便文官为匡扶社稷,以死谏言明志,亦不能动摇刘瓒半分,砍头就从那些忤逆他,挑战其权威的文官开始。
徐尧略一沉吟道:“清荷没有出现,说明这事出了岔子,来府门口打听,又全无消息,我们这么一招打草惊蛇,她此刻必是乱了章法,回去找自己主子复命了,顺藤摸瓜即可。”
“要查那宫女的身份不难,查查宫里总管的记录,今日谁出宫了,一看便知,毕竟能出宫的宫女是极少数的。”
翌日,徐尧的手上就多了一封密信。
——昨日只有一名宫女出宫,正是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芳若。
“你是真没察觉出来,长公主对你有什么不同?”姝予神色古怪。
到底是这人反射弧太长,还是长公主藏得太好,按理说,都这么大动静了,恨不得弄死你妻儿了,你愣是一点都没察觉?
好歹做过首辅的人,执掌北郑朝廷多年,怎么都不该一点怀疑都没有。
他对人家长公主印象还不错。
徐尧被她问得一时语塞,好半天蹦出来一句:“我没想过长公主对我有意,但我倒是怀疑过长公主身体不好,重病身亡一事。”
“说说看。”
“据传,长公主年幼时,身体还是无灾无病的,但是及笄后,也不知怎的,反而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到最后,缠绵病榻,常年偏居宫中一隅,安心养病,不喜热闹。”
“按理说,这年幼时身子娇弱,容易生病倒是可以理解,可长公主恰恰相反,反而是及笄后,身子越发不好了,这是一个疑点。”
“另外,长公主身亡后,收殓的人中有我的人,长公主的脖颈处有勒痕,长公主到底是不是重病而亡,还真不好说。”
“但是,这与我也没多大关系。”
“依着皇上对长公主的喜爱,连我都能知道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勒痕。皇上对于长公主的死,伤心不似作伪,甚至因为追思长公主,病倒了,几日不曾上朝。后来,皇上驾崩,朝堂上下都在传,是长公主离世,对皇上的打击太大。”
“但即便这样,皇上选择了对那道勒痕视而不见,默认长公主是病亡的,其中原因,恐不是你我猜得到的。”
“你没有查下去?”
按理说,以当时徐尧所处的位置和能力,想要查清楚,不是什么难事,他连长公主的死因有问题这等秘辛都能知道。
“没有。皇室秘辛,最为肮脏,知道的越少,活的越长。”
正说话间,门外来了通报,说是宫里来人了——皇上召见徐大人。
昨日徐尧心急火燎告假离开皇宫时,皇上为了彰显仁义,主动赐假,今日让他不必上朝,所以,他一整天都陪着萧筱,除了午后,趁着萧筱和孩子午睡的空隙,出去了会,看了眼本该和清荷接头之人。
但到了傍晚,皇帝还是派人来召他入宫,商讨政事,想必是今日早朝之上,还有事务没有定夺,亟需解决,所以想听听他的意见。
————————
天禄阁内,徐尧再见到老皇帝,有片刻的恍惚。
老皇帝年轻时,勤勉理政,政局清明,北郑境内百姓安定。但到了晚年,竟迷上了收集奇珍异宝。
可身为皇帝,他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于是,底下的人就铆足了劲,费尽心思,满天下的搜寻宝贝——这宝贝既要是天下奇珍,又要不流于世俗。
这么一来,朝堂之上竟刮起了一股进贡之风。
久而久之,腐败的风气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直至老皇帝死后,徐尧持遗诏进驻内阁,担任内阁首辅后,励精图治,积极改革,反腐肃贪,才换得朝堂久违的清明。
但是,即便老皇帝年迈时,犯了一些错,至少眼下,他还不算太糊涂。
眼下,又回到了南雁骚扰北郑边界,老皇帝怒不可遏,他深知想要灭了南雁,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主和,他又不愿白白让人肆意凌辱。
朝堂之上,主和派占了上风。
甚至还有文臣提出,可以让长公主去和亲。
长公主有倾国倾城之姿,又到了婚嫁年龄,若是能凭一己之力,赢得南雁皇帝的喜爱,以此缓和两国间的矛盾,双方根本就没必要开战。
对此,皇上迟迟不表态,反而当场问起了他的意见。
他当时在朝堂上怎么说的?
他说:一个国家的尊严,是靠一个女人去维系的么?如果我北郑王朝遭遇外敌威胁的时候,或是武官打了败仗,就要公主去和亲,去巩固皇权,反而去安抚那些攻打我北郑的贼子,那还要我北郑的五十万大军何用?北郑男儿的血性何在?
这话说出来,他深知会得罪不少官员,但是,却他的心里话。
当然,不可否认,他早就猜到了皇上的意思。
皇上顾左右而言他,无非就是对这些人的提议不满意。
既然不满意,总要有人说出皇上的心里话的,而他就成了皇上的传声筒。
那日朝堂之上,皇上大声说好,询问文官武将:我北郑男儿的血性何在?五十万大军何用?
下定决心,要给南雁以重击。
下了朝,他就被皇上叫进了天禄阁。
对于出兵攻打南雁,徐尧是有一整套想法和实施计划的,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他甚至连武官人选都想好了。
粮草、衣物筹集和运输,兵器发放,行军路线,重要地理位置……事无巨细,在皇上面前一一展开述说。
也正是之后,与南雁一战,北郑大获全胜,让皇上对他越发信任,几乎日日召见,不离左右。
眼下,他犹豫了。
徐尧明白,这一世,只要他不坚持主战,随大流,长公主刘霖有大可能会被朝堂上那些主和派官员提到风口浪尖,最终被推出去和南雁和亲。
“徐尧,你继续说,你不是说以战逼和,还边疆太平么?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皇帝说道。
徐尧抬眸,有些不解,这话他已经私下与皇上说过,具体方案也说得清楚,怎么还要他说?
姝予冲他使了个眼色,徐尧立刻心领神会——屏风后有人。
徐尧眉头紧锁,迟迟不吐口。
他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坚持前世主战的想法,在知道害死他妻女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长公主后。
正当他犹豫期间,一道身影自屏风后款款走出。
“徐大人,有何顾虑,不妨说来听听。”那声音清冷淡然,一如声音的主人冷静自持。
姝予虽然没见过那位长公主,但是,自打她从屏风后走出,她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定——她便是徐尧口中那位出生就自带祥瑞,气质清冷,却胸怀天下,心怀大爱的北郑嫡长公主刘霖。
听闻要和亲,没有哭闹,也没有满腹委屈,自始至终,神色平静。。
她的气场强大,和皇帝并排而战,竟毫不逊色。
见徐尧不说话,她表明态度:“本宫不想去和亲,也不愿去和亲,不是本宫不为北郑百姓着想,而是本宫明白,南雁的狼子野心暴露无疑,岂是区区一女子就能填满他们的野心的。”
“既然徐大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父皇——”刘霖转而看向皇帝,言辞恳切,“儿臣恳求您,与其将我送出去和亲,倒不如让我上战场,由我挑选出战的将军,由我为北郑大军出谋划策,若是战败,无需管我,将我交由南雁处置泄愤,你们再议和不迟;但若是北郑赢了,以后再不许提将后世北郑的公主们拿去和亲。”
姝予看向徐尧——我现在能理解,你为什么觉得长公主不会看上你,就这么刚烈的性子,确实应该看不上你这个有妇之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