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筱的早产并非无缘无故。
“夫人听从大夫的叮嘱,清晨,精神气好的时候,都会由丫鬟搀着去花园里散会步。”
“大夫说,夫人一直卧躺在床上不好,还是需要适当走走的。”
这个徐尧自是知道,他若是休沐在家,必会陪同萧筱一道逛逛。
“今日,夫人散步的时间有些短,往常走走停停,得半个时辰,但是今日,才一炷香就回来了,回来后就进了内室躺着。”
萧庆本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夫人今日散步的时间短些,说不定是昨晚没睡好,今日觉得累了,便早些回房休息。
“过后没多久,大丫鬟清荷就来通报夫人发动了,肚子疼得厉害。”
大人说夫人难产的事有蹊跷,让他去查异样之处,他这才把这个联系起来。
“早上是谁陪着夫人去花园散步的?”
萧庆回想了下,说道:“是大丫鬟清荷。”清荷是夫人的陪嫁,自小与夫人一道在萧府长大,自是信得过的。
“夫人宽厚温顺,待下人极好,清荷又陪了她十几年,两人的感情说是主仆,更像是姐妹。”萧庆说着,看了眼大人,“应该不会是清荷吧。”
“只是——”突然想到什么,萧庆又摇头道,“也不对,这是好事啊。”
“什么事?”
“前几日,夫人差遣老朽,安排了一辆马车,出了趟门。”
本来夫人出门这事,并不稀奇,但是,自打夫人怀孕后,身子就一直不太好,精神气也远不如从前。大人不放心夫人,所以,平日里,除非是大人亲自陪同夫人出门逛街吃饭,其余时候,夫人大多是由下人陪同,在府邸附近或是花园里转转。
“那天,清荷不在,夫人带着二等丫鬟紫英去了西市。”屏京城有两大闹市城区,分东市和西市,东市多烟火气,百姓们日常作息都在此,西市多的是古董首饰店,放眼望去,皆是名贵之物。
“夫人去的是‘金玉满堂’,置办了一些首饰,但是,老朽看那样子,好像并不是给自己准备的。”
“老朽就多问了句,夫人说,这是她给清荷准备的嫁妆,让老朽保密,不可告诉清荷。”
说起这个,徐尧想起一件事来。
之前,萧筱也在他面前提过,让他多留意下,身边有没有青年才俊,尚未娶亲的。
不需要名门望族,只要家世清白。对方身体强健,踏实稳重,当个清闲小官,家中长辈又待人和善的。
当时,他点头应下了。
这几日,因为边界南雁国屡屡骚扰一事,他被接连召进宫商讨相关事宜,早出晚归,还没来得及和萧筱说这事。
这么想来,萧筱必是打算将清荷许配出去了。
徐尧皱眉,看向内室的方向——那里,他失而复得的妻子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先把人抓来,严加拷问。”
萧庆虽然不知道大人是怎么一下子就认定,夫人早产是因为清荷,命人直接抓人上刑,连个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她,但是,他更相信大人的判断。
连他曾经的家主西宁府的知府萧大人都对大人赞不绝口,大人自入朝以来,深得当今圣上信任,靠的可不是溜须拍马。
萧庆心中一凛,立马领命下去。
萧筱这一觉睡得沉,没有苏醒的迹象,徐尧将需要处理的文书都搬到了房间里,坐在她对面的桌案前处理政务,一抬头就能看到她恬静的容颜,那一刻,他的内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听到脚步声传来,徐尧先一步上前开门,制止了萧庆的敲门声。
转过身,关上门,将萧庆带到外头。
“问出来了?”
萧庆脸色难堪地点点头,清荷这丫头莫不是猪油蒙了心,怎么能干出伤害主子的事来,亏得夫人待她这么好,还想给她寻个好人家。
萧庆将有清荷按手印的供述,递上了前。
徐尧一目三行,眸光越发深沉,视线在“宫女”、“皇上”、“公主”这些词上驻足许久。
“都问清楚了?”
“她承认是她故意领着夫人往倒了油的地儿走,害的夫人险些摔倒。虽然,夫人当时并没有摔倒,而是扶住了身边的一棵树,但是,还是受了惊吓,这才提前回了房间休息。”
“之后,她一个劲地向夫人道歉,说自己粗心大意,竟没留意脚下,这要是大人知道,是她的疏忽,必然饶不了她。”
“夫人心善,还反过来安慰她,这事就是个意外,她不会同大人您说的。更何况,她现在好好的,并没有出什么事。”
徐尧猜到萧筱半路折返,没有理由,是想替人隐瞒,而能让她隐瞒的人,必然是她亲近之人,对她极为重要的。
她身边除了清荷,不作其他人猜想。
而前世,他之所以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是因为当时,他一回来,萧筱仅存着一口气了。
她与他道别,叮嘱他好好照顾孩子……
他哭得像个傻子,之后,又完全沉浸在失去萧筱的痛苦中,根本没有去考虑这些。
“而怂恿她这么做的,正是……”萧庆将脑袋埋得很低,这秘密怎么就让他知道了,他恨不得永远不知道真相。
“我知道了。”徐尧的面色平静得有些诡异。
萧庆明白,越是这样,才越可怕。
“她还有用么?”
“撬不出什么了,看样子,只知道这些。”人动了大刑,双腿也被生生打断,该说的都说了。
直到清荷将事情原委悉数述说,萧庆依然不敢相信,这个同样是萧府里带来的丫头,自小和夫人一起长大的姑娘,竟真的会背叛夫人。
她原本死活不认的。
后来,他把夫人私下为她准备丰厚的嫁妆的事说了,她才满心不忿地开始叫嚣。
哎——让他说什么好?
这丫头,看上谁不好,非看上了大人。
萧庆以为的清荷忠心耿耿,宁愿不嫁人,也要在夫人身边伺候,不过是因为想留在大人身边伺候,想被大人收进房中。
夫人对她的好,她不知道满足。
反而振振有词,控诉起夫人来——
说什么如果真的对她好,为什么不让大人将她收进房?她本来就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被大人纳为妾是在寻常不过的,偏偏夫人嘴上说着待她好,就是不愿意成全她。
还说夫人面善心恶,说什么替他寻个良人,就是想将她许配给那些个没出息的小厮、下人之类,如何能比得上大人的逸群之才。
萧庆听的心惊,他竟不知道清荷那丫头心思如此偏执。
别说没有哪个女子愿意与旁人共享夫君,就算夫人真愿意了,大人也是不愿的。
大人起于式微,一次偶然的机会,与当时还是萧府小姐的夫人相识。
两人情投意合,心心相印。
小姐不嫌弃大人家境清贫,执意带着丰厚的嫁妆嫁过去,一路陪着大人进京赶考,照顾大人起居,让大人安心考试。
等大人好不容易考上探花之后,小姐又替大人在屏京城里撑起门楣,与城里官员的夫人都打好交道,帮大人打通关系。
这打交道,联络感情,设宴款待,方方面面都要花钱。
最难的时候,小姐顾及大人尊严,既不愿求助于萧府,又并不想让大人知道府中所剩钱财不多,小姐更是让他私下拿着自己的首饰去变卖,维持日常花销。
小姐对大人掏心掏肺,倾尽全力,大人对小姐的爱意,众人也是看在眼里的。
当初,大人金榜题名之时,皇上曾私下召见大人,想将长公主许配给大人,大人都婉言拒绝了。
长公主那样风姿卓越的人物,大人都看不上,又怎么可能会要你?
“在萧筱苏醒前,将人处理了,处理得干净些,别让萧筱知道。”
萧庆早知她有这个结果,不敢说话。
徐尧自言自语道:“萧筱最重感情,别让她知道清荷干的事,就让她以为这只是个意外。”
“可是,要是夫人醒来后找清荷……”
“这个不用你操心,把嘴闭闭牢。”
徐尧瞥了萧庆一眼,那一眼让后者浑身一颤,警告意味极重。
他还想问那皇上……公主那边怎么办?如果真的是公主的宫女私下怂恿清荷,还许以重诺——若是能除掉萧筱,他日,待到公主嫁进徐家时,便做主将她纳为妾室。那徐家,就算加上萧家,也毫无办法啊。
等到萧庆退下,徐尧双手后负,站在原处。
“前一世后来,清荷怎么样了?”
“她嫁人了,在办完萧筱的丧事三年后。幸福安康一生,至少在我死之前,她还活的好好的。”徐尧讽刺的说。
枉他聪明一世,竟放任害死妻子的凶手在眼皮子底下生活。
甚至,她所嫁的那小官员还是他给搭的线,他始终记得,萧筱最看重这个不是姐姐,却胜似姐姐的人。
萧筱过去曾无数次跟他细说,从小到大,清荷如何照顾她,她们之间的感情深厚,好比亲姐妹。
萧筱死后,清荷哭得无比伤心难过,他从来没怀疑过她。
后来,更是因为萧筱的缘故,不想让她留下遗憾,将清荷挑了户好人家嫁了。
想到这个,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所以,这一世,他连利用她引出大鱼的心思都不曾有,一心只想弄死她,让她早些去死,多活一天都不行。
姝予挑眉:得,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想必前世,这位清荷姑娘的结局是很圆满的。
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业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那公主又是怎么回事?”
“我真不清楚长公主对我有意。”
“当初,我高中探花,进殿面圣,圣上对我赞不绝口,询问我是否婚配,我便实话实说,皇上在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并没有多说什么。”
“同样的,皇上还询问了状元和榜眼和其余几人,总之,并不是询问我一人,我也就没当一回事。”
“后来,有一次,皇上私下曾问我,将长公主许配给我可好?”
“我当时就回绝——微臣已经娶亲,夫妻感情甚笃,此生只愿与萧筱一生一世一双人。”
姝予:……
你是真的勇——皇帝的女儿你也敢拒绝,还敢顺带秀一波恩爱。
“后来呢?”没砍你脑袋?
“后来,这事就再未被提起。”要不是今日突然看到这份供词,他也不敢相信,长公主已经将手伸进了他的府邸。
这也就是仗着皇帝真心稀罕你!
“长公主与你很熟?”
“不熟,我与她没有任何交往,这些年,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每次都是匆匆而过。”徐尧努力回想,“不是在皇上宴请众官员的晚宴上,就是在皇上私下召见我时,偶尔撞见,我除了向她行礼,再无其他。”
“那为什么,她好像一副非你不嫁的模样?还动了害人的心思。”
徐尧的眉头紧锁:“不管是谁,想要害萧筱,害我女儿的,我都不会放过。”
此时的徐尧,不是当初初入朝堂的徐尧,他是那个当了好些年首辅,将北郑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徐尧。
什么皇权,什么刘氏王朝,在他眼里都不重要。
唯有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徐尧努力回想,实在想不起,前世他与长公主有什么感情纠葛。
这位长公主,乃是当今皇后所出,又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身份地位自是高贵无比。
长公主的容貌自是不差的,屏京城的百姓都知道长公主才貌双全,蕙质兰心,有北郑第一美人之称。
在他印象里,长公主对谁都是冷冷的,似乎什么东西都不放在眼里,对待旁人,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求娶公主的人不是没有,而是犹如过江之卿,但都被公主拒绝了。
眼看长公主年过二十,皇上和皇后急得不行。
所以,才有了皇上逮到个“青年才俊”,就想给他拉根线,给长公主选驸马。
前一世,这位长公主,活到二十五岁,未成婚,后来身染重疾而亡。
“供词上不是说了她们的接头方式么?真是长公主的人,还是旁人栽赃陷害,去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