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长乐宫中
小宋氏毕恭毕敬地跪着,垂眸看向地面,眼角拐到那抹明黄,心中无比忐忑。
她本是太后的远房族人,不过是出了三族的。当年,国舅爷宋子懿满门抄斩,宋家三族内皆受了牵连,她天天在后宫里胆战心惊。
她与皇帝本就没有感情,因为太后赐婚,才走到一起,她更像是太后放在皇帝身边的眼线。
太后曾让她密切监视如今的皇上,当初的五皇子,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务必要汇报于她。
她不过是宋家远房一脉,身世并不显赫,本来嫁给皇子这事,怎么都轮不到她,但是,宋家嫡系的几位小姐,一个个都不愿嫁给身为傀儡的五皇子,所以,她才被太后选中,给赐了婚。
嫁过去之后,她照着太后的吩咐,关于五皇子的事,事无巨细,一一禀告。
谁能想到,当初小透明一般的五皇子、曾对太后言听计从,不知道为太子殿下收拾了多少烂摊子,顶了多少岗的五皇子,竟能亲手将太子拉下马,力压其余诸皇子,直接登上大位!
她本来当个皇子妃,都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五皇子发现她是太后的眼线。
现如今,莫名其妙就成了皇后。
太后怨她,未出宫祈福前,曾多次私下召见并责问她,是不是和新帝勾结,一道欺瞒她。
天地良心,她哪有那个胆子!
太后一番敲打,让她记住她是宋家人的身份,更要她表明决心,甚至要她给新帝下药。
小宋氏万般不愿,这新帝能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太后和宋家这么防他,都没防住,是她能随意药倒的?新帝那眼神,盯着你的时候,阴恻恻的,总觉得在他眼里,她无所遁形。
让她给新帝下药,她吓都吓死了。
可无奈,她的家人还在国舅爷和太后的手上控制着,为了家人的安危,她只能硬着头皮去干。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她下药的时候,被新帝当场抓住。
当时,小宋氏都瘫软在地了,料想这次必是完了!谋害新帝,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之后的日子,她被圈禁在皇后殿中,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日常膳食倒是依旧每日送进殿中。
就这么被禁足了一个月左右,她日日礼佛,祈求上苍能给她和家人一条生路。
她没等来新帝诛九族的圣旨,倒是听到朝堂之上传出皇上对宋氏一族外戚专权,贪官横行的怒斥,宋家嫡系被连坐,满门抄斩,太后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被皇上送去十万八千里的深山寺庙中,替东锦祈福。
又等了半月,她还是没等来赐死的圣旨。
虽然没死,但内心极度煎熬,不知道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害怕皇上会用什么酷刑惩罚她。
最终,皇上是来了,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处罚她和她的家人,只是让她在皇后这个位子上老实待着。
小宋氏一开始不明白什么意思,久而久之,便理解皇上的用意了。
——皇上是嫌麻烦。
废了她,朝堂之上那些老臣们必然会想方设法,将自家女儿送进宫来,官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与其再弄一个宋氏外戚干政出来,还不如让她这个无权无势,在掌控之中的人,顶了皇后这个身份。
而她,自此乖觉。
本该死之人,捡回来的一条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至于攀上皇上的高枝,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不怕惹了皇上腻烦,连个活下去的机会都被收回去么?
小宋氏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后宫生活着,替皇上打理打理后宫。好在,宫里的妃嫔不多,都是以前皇子府的老人。新帝登基三年,并未选秀,也就没有扩充新人进来。
以前五皇子府里的老人们,也都是当初,各路人马送进五皇子府的眼线。想必同她一样,都被新帝敲打过了,一个个偏居自己一殿,过着自己的安稳日子,不敢造次。
小宋氏的心愿很简单: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连带着她的家人也因为她能好好活下去。
只是没想到,近三年,进她宫殿过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的皇帝,今晚,竟然破天荒地驾临她的宫殿了。
这险些把她给吓死!
皇上不会是要秋后算账,终于腾出空来,算她当初毒害他一事了吧?
她跪在地上,手脚冰凉,听着一个个字眼从皇上口中蹦出来。
等等——
不是找她算账!
也不是要将她满门抄斩!
让她没事,在后宫中多走动走动,别整天闷在殿中??
小宋氏还没自作多情到皇上突然看上她了,关心起她的生活起居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皇上,怯生生地问道:“陛下,那……那臣妾应该,应该走动到哪去啊?”
没想到皇上还真的回答了。
——静雪轩。
小宋氏眨眨眼。
她是听说过前阵子宫里来了个姑娘,是皇上从宫外抱回来的,还听宫女们窃窃私语,皇上将她安置在了静雪轩。
静雪轩本不出奇,在后宫那么多宫殿之中,平平无奇。
既算不得大,也算不得奢华,位置也不好,离皇上的寝宫远着呢,要说优点,可能仅有安静这一条,就像它的名字一样。
地处后宫一隅,倒是清净得很。
之前,小宋氏也好奇那女子的身份,这还是头一回见皇上往宫里带女子回来,还是抱着回宫的。但她可不敢探望,万一让皇上误以为她是去挑衅,人头不保。
没想到,这会儿,皇上竟然主动提出,让她去静雪轩走走。
殷储见她神情呆滞,把话说得更明白了:“她一个人在宫里,有些无聊。”
小宋氏眼前一亮,只要不是杀她或者杀她全家就行,她立刻包揽下来:“皇上,这事包在臣妾身上,明日一早,臣妾就带着几个妹妹去陪陪那位,那位——”
连人家叫什么都知道。
“她姓沈,名涟雪。”
“名字真好听,一听名字就知道必定是个美人。”小宋氏的马屁拍得直白,见皇上没有生气的痕迹,胆子也大了点,建议道:“淑妃擅舞,惠妃擅弹奏,可以让她俩一人弹曲,一人伴舞,给沈妹妹解解闷,臣妾就在旁陪着沈妹妹观舞赏乐,一道说说话。”
小宋氏这主意立马就来,压根没考虑过后宫妃子给一个无名无份的平民之女取乐,皇后陪着聊天,到底合不合适。
至于淑妃,惠妃两人的意见,不重要。
这两人看着皇上那张冷脸,也怵得很,就怕皇上一个不开心,把人给砍了,她们家族可都有把柄在皇上手上握着。
现在若是后宫来个姐妹,直接把皇上的注意给吸引过去,她们也能活得更安稳些。
“好,你安排。”殷储觉得这主意不错,又道,“对了,她已离家许久,有些想家。”
“皇上,敢问下,沈小姐家乡在何处?臣妾可以安排些她家乡的点心,以缓解她思乡之情。”
殷储想了下,说出了小山村所属的城池。
小宋氏又问了一些问题,郑重其事地命人拿来纸笔,将沈小姐爱好、习惯写下来,那认真的模样,让一旁的高公公都汗颜。
皇后,你到底是谁的皇后?这么体贴用心,也没见你用在皇上身上。
其实,殷储对这些身不由己,被送进宫的女子并没有做什么,相反,他大权在握后,还放了不少宫女出去。
只是,原本默默无闻之人,从一众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从最不被看好,到大权在握。他韬光养晦,工于心计、步步为营……以及登基之后的杀伐果断,无一不让人惊叹。
权倾朝野的宋氏家族,就这么被一锅端了,三族被灭,独留下太后。
与其说是太后为东锦祈福,倒不如说,是让活着人生活在痛苦之中,饱受折磨。
这就是先例!
谁敢触他的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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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静雪轩迎来了不速之客。
姝予如今已经不再附身沈涟雪身上。
这姑娘身上的怨气,越来越少,笑容越发多了起来。
自打上次辞别时,遭遇南齐余部突袭,沈涟雪回到后宫住着,已经半月有余,日子倒也安稳。
司琴前来通报说,皇后娘娘带着几位娘娘前来探望小姐的时候,沈涟雪身体的本能唤醒了在南齐时被欺凌,却孤立无援的遭遇。
沈涟雪想着,一会如果见面,她一定好好解释——她只是暂居在此,过几日就会走,务必不要惹皇后不快。
结果,双方打一照面,气氛完全不似她想的那样剑拔弩张。
一进门,皇后笑容可掬,喜形于色,没等沈涟雪反应过来,人已经上前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夸。
一会夸她仙姿玉貌,倾国倾城;一会夸她温柔可人,举止娴雅……
自打进了她这个门,皇后的嘴巴就没有消停过,夸奖人的话源源不绝地从她红唇间倾吐出来。
别说沈涟雪惊呆,就是一旁的妃嫔们都觉得皇后约莫是中邪了,说好的多愁善感、沉默寡言呢?
这,这这……怎么看都不像。
皇后这样,妃嫔们也不甘示弱,一个个地往那沈小姐身前凑,还送上了见面礼。
皇后和妃嫔们的热情让沈涟雪招架不住,预想中的刁难和下马威呢?她傻愣愣地站在原处,任由她们亲昵地挽上她的胳膊,跟她说着一些家长里短。
姝予就这么晃荡着两条小细腿,坐在房梁上,看着沈涟雪就像香馍馍一样,被底下的女人争来抢去,对她那求助的目光视而不见。
一通寒暄过后,皇后等人总算说明了来意。
——这是来示好的,让她多担待些,好好伺候皇帝陛下,连带各种补品都带了过来。
原来一个个真就把她当成皇帝陛下的女人了。
可这也不对,真把她当成了殷储的女人,不应该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争宠都来不及,也不会是眼下这一派和睦的场景。
沈涟雪还真不知道,东锦那位皇帝的人缘到底有多差,惹得后宫妃嫔看他如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她跟着司琴闲来无事,绣的帕子,被淑妃夸成了一朵花,她有些赧然,其实她自个都不知道自己在绣什么,纯粹打发时间罢了。
这种聊天氛围下,想不热络都难。
等到众人下午时候,从静雪轩离开之时,沈涟雪的日程安排已经排到了下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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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是一年冬季
是夜,殷储来到静雪轩门口,静静地听了会琴音,转身刚要离开。
身后的琴音戛然而止,他回过头,就见那人身穿一件火红色的披肩,俏生生地站在自己身后。
——灿如春华,姣如秋月。
“皇上,墨晔余部还没抓到么?”沈涟雪轻声问道。
高公公见状,识趣地退下。
殷储后负的双手微微握紧,“听说流窜到南齐边疆去了,朕已派人去查探。”
“那皇上抓紧些,皇后娘娘和宫里的妃子们,已经再也想不出什么理由,邀我相聚了。”沈涟雪伸出纤纤素手,扳着修长的手指道,“上个月,光切磋琴音,惠妃娘娘用了八回;再上个月,教我练舞,淑妃娘娘用了七回,皇后娘娘这个月陪了我十五日。”
“还有董昭仪,她每个月都装病好几回,都说想要我陪伴……”
殷储唇角上扬,伸手,将她的手指握在掌心。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什么?”
殷储眼底含笑不语。
“世人都说皇上的心是海底针,琢磨不透的,民女猜不得。”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沈涟雪低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懊恼:“所有人都知道了皇上的心思,唯独将我蒙在鼓里。”
“十天半个月还行,一年半载,你觉得我还看不出来么?”
殷储轻轻握着她的指尖,上前一步,雪花飘落在身前,他抬起她的指尖,放在唇边,哈了口气,亲昵的举动让沈涟雪的脸颊微微泛红,撇过头去。
好在殷储很快就放开了她的手,转而替她拢了拢披风,“天太冷,进屋吧。”
沈涟雪迟迟没有反应,殷储也陪着她站在门口。
许久,一道闷闷的声音传来,“你就不怕我红颜祸水么?”
“那你就祸害我一人吧。”
“他们还说我乱国,你不怕?”
“君主是干什么用的?朕是治国的,刚刚好一对。”
……
看着两人相拥在一起,姝予选择了静静地离开——这次,一定要平平安安活到七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