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祥宫,王宁嫔寝宫,她生育皇子朱载墒,名分上未得晋升,待遇则等同妃子一级。
此时的启祥宫乒乓声声,正是王宁嫔在大肆摔打各种摆件。从御花园到寝宫,这一路上她都强压着心中怒火,前脚一跨进启祥门,这股子怒火就汹涌地喷发而出,可怜了那些摆件,不管贵重与否,乱摔一通。正如方皇后对朱福婵所言,王宁嫔就是那“别人”中的一个,边摔边念叨:“赔礼致歉、禁足一月,哼、哼!墒儿鼻伤出血,却拿几副跌打药来敷衍!好你个皇后娘娘!好!真好……”
一众近侍宫人跪地伏首于前殿外,尤其是跟着朱载墒的两名宫娥,更是心惊肉跳,浑身颤栗,默默祈祷。
启祥宫管事女官顾小玲行色匆匆由外而来,望着火气正盛的王宁嫔和满地狼藉,实在不敢触这霉头,又不得不触,小心翼翼地说道:“启禀娘娘,陈公公求见。”王宁嫔充耳不闻,兀自摔打着物件。顾小玲惴惴不安的重复道:“启禀娘娘,陈公公求见。”
王宁嫔凶光直射,喝道:“不见!”顾小玲身子一凛,心下哀叹,硬着头皮再欲言说,却听王宁嫔问道:“哪个陈公公?”急忙作答:“回娘娘的话,御用监掌司陈洪陈公公。”这下轮到王宁嫔凛身,怒气顿时消了大半,灵台恢复清明,目光游离于狼藉中,喃喃念道:“他来做什么?”
顾小玲察言观色,对着一众内监、宫娥吩咐道:“你们两个,快去准备茶水;你们几个快将这里打扫干净!”说着,上前替王宁嫔整理衣饰,然后再问道:“娘娘,可以请陈公公进来了吗?”王宁嫔点头道:“请吧。”
顾小玲快步来到启祥门外,敛衽行礼,道:“陈公公久等了,娘娘刚带着颍王殿下从御花园游玩归来,有些乏了,稍作小憩,不想公公您来了,无意怠慢公公,还请公公见谅。”
陈洪恭谦还礼,道:“姑娘言重了,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宁嫔娘娘歇息,该是我赔礼请罪才是。”
“公公请。”
“有劳了。”陈洪带着一名手捧两只材质、做工皆属上等的条形木盒的内监,由顾小玲领路穿过前院,进到前殿,跪地叩首,唱声道:“奴才御用监掌司陈洪,参见宁嫔娘娘!”
王宁嫔端坐上位,纤手轻抬,道:“公公请起。”
“谢宁嫔娘娘!”陈洪谢恩不起身,再次叩首,道:“奴才冒昧求见,行止有失,打扰娘娘休憩,还请娘娘责罚!”
“无妨,公公身居要职,所来必有要是,本宫岂可怠慢?公公请起。”
“娘娘宽宏大量,奴才感激涕零!”陈洪恭谢起身,余光所及,清理未尽的碎屑尽收眼底。
“不知公公今次前来所为何事?”
“回娘娘的话,万岁爷听闻颍王殿下不慎受伤,便特意差遣奴才送来治伤良药及名贵补药,以助颍王殿下金体早复。”
王宁嫔面色微变,颇感意外又暗暗欣喜,正要传唤幼子,未见人先闻声:“母嫔、母嫔,您看墒儿可有进步?”鼻子包裹严实的朱载墒手捧墨迹斑斑的宣纸,蹦蹦跳跳地进殿。
陈洪急忙跪地行礼,道:“奴才叩见颍王殿下!”
“免礼。”朱载墒有模有样地摆了摆手,将宣纸递到王宁嫔面前,殷切问道:“母嫔,您快看看,墒儿这次写的字可有进步?”
“你这孩子,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这个先放一边,你父皇特意差陈公公为你送来了伤药和补药,快叩谢天恩!”
朱载墒扑通跪地,恭敬叩头,唱声道:“儿臣叩谢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装药的木盒则由一旁的伴侍内监代为接下。
王宁嫔扶起爱子,问道:“请问公公,皇上可还有别的旨意传达?”
“回娘娘的话,万岁爷另有叮嘱,让颍王殿下务必好生养伤,至于谢恩就待到伤愈之后再说。”
王宁嫔热切的眼神瞬间黯淡了大半,但还是敛衽道:“臣妾代皇儿谢过皇上圣恩。”
陈洪躬身道:“颍王殿下,不知奴才是否有幸能一睹殿下您的墨宝?”
“喏,看吧。”朱载墒大方递上。
陈洪恭敬接过,小心摊开,颇为费力的低声念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小小稚子,接触文字日浅,毫无笔法、结构、章法可言,陈洪还是面带真挚、惊诧,啧啧赞道:“颍王殿下读文习字不足三月,竟能将字写到这般境地,实在叫奴才叹为观止,当真是天赋异禀呐!难怪干爹他老人家常说,诸皇子中,颍王殿下是最像幼年时期的万岁爷!”
说者看似无心,听者绝对有意。
王宁嫔微微抬眼,闪过一抹复杂,那根深埋在心底,深到自欺式的否认的心弦,不由自主的跳动了一下。
陈洪进一步撩拨道:“奴才曾听干爹他老人家说起过,这启祥宫原叫未央宫,万岁爷生父睿宗皇帝千秋于此,万岁爷一片孝心,于嘉靖十四年将未央宫更名为启祥宫。而今……”
“太子殿下驾到!”
“参见太子殿下!”
“都平身吧。”清亮爽朗的话音未落,一名七八岁的男童进到殿来。年纪虽小,装扮却极是不凡,头戴鸡帻金冠,身着四爪蟒袍,腰系六色玉带,正是当朝皇太子朱栽壡。其身侧落后半个身位、相距不出两步处跟着一名纱布遮面的女官,看不到容貌,瞧不出年岁。另有八名宫人在其身后,四名内监,四名宫娥,皆躬身垂首。
“奴才叩见太子爷!”殿内众人,陈洪第一个跪拜叩头。
“载壡拜见宁嫔娘娘!”
诸皇子公主自打能说会走,就开始学习各种宫规礼仪,小小年纪一个比一个得体懂礼。
相互间按尊卑长幼齐了礼数,王宁嫔罕见地流露出和善的一面,笑吟吟地问道:“载壡今日怎会想到来本宫这里?”
“回娘娘的话,载壡方才听侍从禀报,得知颍王受伤,便匆匆赶来探望。”朱栽壡恭敬作答,转而望向朱载墒,关切问道:“载墒,除了鼻头你还伤哪了?”
“多谢太子哥哥关心!”朱载墒笑着摇头道,“载墒只伤了鼻头,再无别处受伤。”
“严重吗?”
“不严重,许太医说了,只要敷上三五日跌打药就可痊愈。”
“那就好。”朱栽壡细看包裹严实的鼻子,面露疼惜,又问道:“还痛吗?”
朱载墒先点头,后摇头,道:“不痛。”
“傻小子,鼻头都包成一个小粽子了,能不痛吗?”朱栽壡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架势,亲昵地搂着朱载墒的肩膀。
“嘻嘻嘻……!”朱载墒挠首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