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取凌十一所部之后,王守仁整军出击,不待高安、临川两地叛军驰援,火速通过临江,直抵洪都城下。
伍文定建言道:“安庆府危在旦夕,我等速取洪都,而后发兵攻打朱宸濠后军,与安庆守军里应外合,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如此叛军可灭!”
王守仁沉吟道:“洪都城近在眼前,取之不难。朱宸濠得知老巢被端,必然狗急跳墙,安庆又能抵得住他几次强攻?即便我等能赶在安庆城破之前抵达朱宸濠后方,他若以少量兵力,拖延我军。高安、临川二地虽有我伏兵阻挠,也不过一时罢了,待其缓神脱身调转矛头拊我后方,反使我军成了那个夹击之势中的被夹者。自保尚且困难,遑论解围安庆!”
伍文定稍作思索,又道:“那便来个围魏救赵,佯攻洪都,做出久攻不下但又随时可能破城的假象,诱其回兵救援。之后我军就势取下洪都城,依城而拒四方叛军。守上一两月不成问题,到时朝廷大军已然赶来,叛乱可平。”
王守仁凝视地图,顾自念叨:“朱宸濠的目标在南京,其中关键在安庆,要保安庆不失,光是靠守已然不行,他若不攻,安庆自然不失。如何才能让他不攻?那就必须让他以为攻下安庆没有任何意义。如何让他以为攻下安庆没有任何意义?那就是攻下安庆也得不到南京,在此基础之上佯攻洪都才能真正实现围魏救赵的战略意图。可又该如何让他以为得不到南京呢?由安庆取南京,需走长江,如果走不了长江呢……”
安庆守军箭射潘鹏手势未收,无数劲风当空袭落,呼呼声响未歇,轰响四起,哀嚎阵阵。
箭矢如蝗,飞石如雨,纷纷落在城头之上,连番轰撞之下,高城坚墙竟被生生砸出一道口子。
潘鹏劝降之际,城中守军不免心生松懈,浸神于痛杀潘鹏的解气情绪之中。异变突起,慌神失措,不及回神,已然毙命。大乱将起,杨锐接连厉呵,方才镇住场面。
九旄大纛冲天而起,上绣日月,下有“宁”字,朱宸濠披甲挎剑立身其下。眼见奇袭建功、占得先机,强忍心中窃喜,登高挥剑,扬声呼喝,亲身督战,大涨叛军气势。
鼓角雷鸣,旌旗招展,叛军如潮水般涌出,声势如虹,各色兵种配合有度,直逼安庆城。
叛军获令明确,士气高扬,借助渡濠器具,飞渡护城河,直抵高墙之下。架云梯,推冲车,虽有缺口在前,却不着眼一处,依仗兵力之优,全线展开。
杨锐一面愤而爆粗,一面调兵遣将,封堵缺口。守军本就兵力吃紧,如此一来,更是捉襟见肘、左支右绌。
飞石当空砸落,直取杨锐,他浸心指挥兵将抗敌,待到发现飞石近身之时已然不及,心生绝望。危急关头,从旁斜斜冒出一根手指,迅疾点出,飞石碎裂四散,一道身影飘落杨锐身前,矍铄潇洒。杨锐惊魂甫定,抱拳致谢道:“多谢沐庄主救护之恩!”
来人沐平生,云南沐家庄之主,微笑示意,十指跳跃,劲气纵横,无数箭矢飞石踅身翻落城下,砸倒大片攻城叛军。得他相助,城头守军压力骤减不少。
冲车撞门,声如奔雷,门轴木闩嘎嘎作响,荡人心弦。眼见轴闩难支,一名百户一声令下,身先士卒,以身抵门,其余兵卒纷纷效仿。轰响不绝,以身抵门诸兵士,浑身酸麻、头晕目眩、气血翻腾、气力难凝。前者口吐鲜血,后者直接震飞。场面摄人心魄,惊险不言而喻,但无人退怯,前赴后继。
隆隆声响,尘土飞扬,大门终被撞破,抵门群卒皆被撞飞。叛军趁势掩杀进来,欢声杀声交融一处,震天价响。
城门之中地方有限,叛军不得摆开大阵,各负绝技的江湖群豪以地势之优,大显身手,打的叛军举步维艰。
眼见城门攻破,朱宸濠喜上眉梢,又见凝滞不前,喜意未消,愁上心头。
杨断北招来手下高手,吩咐道:“你们几个护好王爷周全!”话音未落,闪身而去,平地狂风突起,恍若苍鹰,纵横万军丛中,如入无人之境,兔起鹘落,眨眼间掠进城门,出手如风,瞬间击毙多名江湖好手。直如天神下凡,引得叛军喝彩连连,紧随其后、步步紧逼。
江湖群豪守势溃散,眼见城门之中最后一道防线即将失守,两道人影飞掠上前。正是罗云和敖晴川,各持长枪铜棍,合斗杨断北。
三人武功奇高,城门内数丈之间,成了三人打斗之地,他人只能瞪眼傻看,连近前都不得,何论插手。
斜阳带血遥挂天边,城墙上下,烟尘翻滚、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叛军占优,一时间也难更进一步,双方久久僵持。朱宸濠心生焦躁,压根痒痒,恨不得亲身入阵,杀尽敌军。
又过了个把时辰,月上中天,城楼上下各处要地,大半落入叛军手中,残余守军兵将仍在浴血死抗,却也逃不过强弩之末的厄运。破城在即,朱宸濠不由抚须噙笑。
“报——!”呼声划过军阵,一骑飞驰绝尘而来,直达朱宸濠所在高台之下,翻身下马,跪地奏报:“启禀王爷,王守仁率八万大军,猛攻我洪都城!”
朱宸濠闻言色变,心神失衡,不由咒骂道:“该死的凌十一,自作主张,坏了本王大事!”转而又道:“洪都城情况如何?”
兵卒答道:“我军奋力抵抗,战事惨烈,怕是难以持久!”
朱宸濠厉声说道:“速传本王令,着闵二四、吴十三率其所部火速增援洪都!”
兵卒却道:“禀王爷,王守仁在高安、临川二地暗设伏兵,趁闵、吴二位将军不备之际,纵火烧营,致使粮草器械等一应辎重毁损严重。闵、吴二位将军一时自顾不暇,无法增援洪都!”
朱宸濠勃然大怒,剑劈木栏,眼望安庆城烟尘之中拼杀依旧,目光游弋,心神激荡。他虽有不俗才干,心态毅力却是差了些。
墨烟海看出其心摇摆,不失时机道:“王爷,破城在即,需当一鼓作气,切莫外因扰了全盘布局!”
朱宸濠一阵徘徊,缓缓举起手中长剑。
“报——!”又有兵卒疾行而来,“启禀王爷,此去南京的江面上不知为何增加了许多船只,偶有战船夹杂其中。两岸有异动,似有敌军埋伏,尤以采石矶一带为最,旌旗飘扬,烟雾四起,应有大批军士驻扎其间!”
朱宸濠脚下踉跄,举剑之手无力下垂,眼神飘忽无措,轻声念叨:“原来杨锐率军苦守拖延,不是等王守仁的增援,而是为了在长江沿途布置伏兵而争取时间!”
墨烟海再作争取,道:“所谓江岸伏兵不过故布疑阵罢了,王爷切莫上当。退一步讲,即便真有伏兵,王爷有战舰辅助,仓促之间设下的伏兵在你的无敌战舰面前只能装腔作势,根本不足为患。”
朱宸濠收拾心神,顾自寻思:“墨烟海所言不无可能,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亲率六万雄兵强攻安庆死伤超三成,若在长江上再遇伏兵,免不了一场血战。我虽有战舰相助,死伤亦是难免。破伏再携疲惫之师抵南京,怕也是强弩之末了。稍有差池,满盘皆输。可若回兵洪都,能否保住尚且难说,多日苦战、惨重代价尽付东流,万难甘心!”
朱宸濠遥见己方军士振臂欢呼,已然占领安庆城,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仰天长叹,尽显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