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花频频将裴公子送到门口,裴府的车夫瞧见自家公子出来,忙赶了马车过来,裴公子笑着将她也拉上了马车,“陪我一会儿。”
车厢宽敞,他将她稳稳抱在怀里,一手扣紧她的手,另一手转过她的脑袋,让她对着自己,双眼弯成月牙,唇角时不时蹭过她的脸颊,“频频,你看起来很高兴,是因为爹娘对我很满意?瞬”
唔,他竟这么大胆?!后背紧贴他的胸膛,花频频心头乱跳,她回忆了将才的情况,貌似爹娘轮流灌他来着,他这是被灌醉了?!醉了的裴羡之?!绝壁是头次见到啊!
没有回答他的话,花频频板着小脸转过身体,坐在他怀中正面对着他。裴公子眯了眯眼,若有若无得嗯了一声,慵懒无比,他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啄了啄,抬眼一笑,犹如春风拂过桃枝无数,“频频,你喜欢我么?”
夜色醉人,美色当前,花频频面无表情,过了须臾,她抻手拂过他的眉,他的眼,指尖一路而下,直到停在他的下巴上,她抿了抿唇,软下来的眼神犹如藏了一汪的春水,她仰头凑上去啃他的下巴,嗓子眼里咕哝出一声:“本小姐比较喜欢你的脸。”
瞪大的双眸霍地清明起来,全然没了之前的醉意朦胧,他微抬下巴,承受着怀中女子毫不客气的啃噬。大掌重新托起她的脑袋,他低眼,撞上一双笑意盈盈又狡黠的眸子,心中豁然明白,微微叹息,“我错了,频频,我不该调戏你。鱿”
花老爷其实是个脸皮挺薄的人,花夫人不见他,他也就没好意思缠着,可眼瞧着她对自己越来越冷漠,他也顾不上什么了,吃过饭不管花夫人如何甩脸色,他都赖在房里不走,耍赖撒娇卖萌无所不用,直到花夫人不耐烦啧了一声,“你能不能消停点?”他才安静得坐了下来。
房中一安静,两人更加沉默下来,花夫人支着脑袋眯眼休息,烛火摇曳,闪过她的侧脸,削瘦无比。花老爷呆呆瞧了一会儿,禁不住靠近她去抚摸她的脸颊,眼中发酸,他不明白,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对自己?!究竟是他做错了什么要这么惩罚他?!
“你摸够了么?”花夫人睁眼,啪一声拍开他的手,侧头瞧他,“还不走?”花老爷已经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还能承受,他动了动嘴,问:“你不想和我过了么?”
……这真是个好问题,花夫人正愁没机会呢,但她还是皱了皱眉头,半响,叹了口气,像是真正放开了的样子,“花臣袖,夫妻这么多年,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我自认为对你的好其实对你并不公平,你不喜欢我,我却禁锢了你这么多年,是我错了,你若想和离,便和离吧。”
这话没落地,花老爷身子就抖了起来,脸上血色褪尽,他猛地扑上去抱住花夫人。花夫人猝不及然,被他这么一扑,身子一洌歪,从凳子上滚了下来,两人滚到了地上。
他粗鲁得将她压在身下,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但他知道此时他必须要说,哪怕是一个字也好,可他动了动嘴巴,却发不出声音,他急得满头大汗,花夫人瞧他两眼,侧过头,冷冷道:“起来!”
“不起!”花老爷终于出声了,他难得硬气一回,双手掰过她的脑袋,让她正面瞧着自己,“沁源,我们打过赌的,你输了,我们才和离。你不会输的,我们不会和离的!”
“生意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而且近日钱庄出了不少事,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各地的生意因为我的力不从心也渐渐不行了。花臣袖,我累了,我认输,我们和离不是很好么?”相比他的激动,花夫人冷静得不像话,“再者当年你娶我,是因为不想娶其他人,这些年我把你圈在花府,你怨我我也晓得,你是个男人,不该被我这么养着。”
她拨开他的双手,想再说点什么,却又被花老爷一手钳住了下巴。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纯厚的,温顺的,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暴戾过,他眼角发红,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秦沁源,我是怨你不假,这么多年了,你无时无刻不在掌控着我。你说你爱我,难不成你所谓的爱就是要我寸步不离得呆在你身边?就是一切遵循你的意思?!就是将我养成一个废柴?!”
“咳咳……”下巴的剧痛,他的言语刺激,让花夫人控制不住自己猛烈咳嗽起来,削瘦的脸上更是毫无一点血色。他却恍若未闻,另一只手去抚她散落的发,低头去亲吻她的额头,满眼痛楚:“秦沁源,我怨你,可也如你愿成了你想要的样子,你怎么能说不要我就不要了呢?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
在她心尖上住了这么多年的人啊,每一句话都好似用刀在割裂她的心,吼间涌起一股腥甜,她艰难得喘了口气,强撑着颤抖的身体,扬起手掌啪一声挥了过去,清脆的掌声响彻整个房间。
花
老爷被她扇得侧了下头,脸上立时出现了五指形状的淤青,他懵了一下,问:“你,你终于舍得打我了?”他像是笑了,又像没笑。
花夫人推开他,扶着桌子站起来,背对着他吐了一手的血,她舔了舔唇,道了声,“既已如此,咱们散了罢。”踉跄着脚步出了房门,她试着走几步,发现实在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八月上旬,景王的母妃猝然离世,满朝哀恸,丧仪之事交由礼部负责,裴大人一连半个月忙得头昏眼花。事情一结束,他就累倒了,圣上体恤下臣,派了御医去看,却怎么也不见好。
又几天,裴大人在病中上奏辞官之事,通篇不说自己身体如何,只言自己幼儿天生患有哑疾,身为人父,他心煎熬,欲离京遍寻天下名医,以求儿子将来能唤自己一声父亲,奏中言辞诚恳,态度惶恐,圣上却压下不批。
再几日,裴大人精神好了点,又上一折,折中声泪俱下,大致意思说他资质平庸,虽掌管礼部多年,却并未有什么大作为,他愧对朝廷,愧对圣上,如今朝中人才济济,他再以病弱之身妄居高位,便是恬不知耻。
之后他又提了提小公子,说朝中俊才多如牛毛,缺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为圣上鞠躬尽瘁的不止他一人,可他可怜的小儿子只有他一个父亲,如今整日扒着他的衣角求自己多陪陪他,他对不起他啊,末尾他还升华了一下文章主旨,称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圣上的臣子,都会心心念着圣上,都会祈祷圣上年年平安。
圣上瞧罢,一脸的高深莫测,身边皇后也凑过去瞧了几眼,她显然很感动,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指了指奏折上疑似泪痕的一滩痕迹,“裴大人写的时候肯定很伤心,你瞧他都哭了,他太不容易了。”圣上抽抽嘴角,终于黑了脸。
裴大人辞官成功,昔日同僚齐齐上门拜访,瞧他精神虽不济,却满脸微笑,身边更有娇妻幼儿相伴,又想起那封传说中哭得肝肠寸断的奏折,怔忪半响后如五雷轰顶,一脸愤慨得控诉他,你个骗纸!说好的整日以泪洗面呢!谢大人似乎早有所察,甩甩衣袖,直接扭头走了。
花频频也得知了消息,特意抽空过来瞧他,裴公子指了指院里温馨无比的一家三口,“喏,咱爹在那呢。”花频频瞪眼,憋了半天,才道:“瞧他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裴公子失笑,摸摸她的脑袋,“不用担心,本来就没什么事。对了,娘亲最近怎么样?”他拉起她的手,两人在廊下缓缓走着,花频频握紧他的手,“很不好。”
自那日花家父母争吵后,花夫人就长病不起了,济生堂的大夫无能为力,花频频知晓她的病情,日日忍着痛苦陪在她身边,要不是今日来瞧裴大人,她这会还在陪花夫人说话呢。
“频频,我很抱歉,”裴公子弯腰,眉宇间满是心疼,“帮不上你,我,”他揪着眉头,似在苦恼怎么说才能让她不那么伤心。
花频频摇头,抬袖用手指堵住他的唇角,“大夫都无能为力,你又能做些什么?其实,此时你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消除我的伤心,她不是别人,是生我养我的娘亲。”
那是她的娘亲,在她心里无所不能的娘亲,她曾一手撑起整个花家,也曾对她说过,频丫头,整个花府,你可以依赖的只有我。
当初那么不可一世的人啊,如今却缠绵病榻,她心疼得无以复加,秋天的风凉,吹得她浑身打哆嗦,裴公子察觉,将她拥在怀里,她将脑袋埋在他怀里,贪婪得汲取着温暖的气息,可不过片刻,她推开他,松了他的手,“娘亲在等我,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