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秦武已经小跑着拿来一根油光锃亮的红木棍,棍长半丈,约成人手腕粗细。
村长道:“这根棍子,自我继任族长以来第一次用。我年纪大了,受不得累,季南山你来打!”
季南山原本被大丫的祖母按着,被人一推,呆愣愣走上前去。
“季南山你记住,你姓季,是因为你爹季大梁姓季,与季大柱无关,与季赵氏无关,与季家无关,你两家已经分家决裂。今日你以秦大宝长孙的名义,替母主持公道!”村长沉声道。
实心的红木棍入手,沉重无比。
若非季南山天生比其他孩子力气大,怕是根本拿不动。
“听好了,秦家祖训,犯口舌搬弄是非者,男女同罪!掌嘴五十。戕害同族者,棍三十。行刑!”
已经有辈分高的秦家人上前,将季赵氏按在条凳上。季赵氏想要挣扎,可她哪里敌得过数名壮年男子的力气。
她见季南山愣在原地,以为小孩儿是在害怕,顿时破口大骂。
“你这狗娘养的,我是你祖母,你敢打我?你打我就是不孝,是要遭天谴的!”
啪!长棍落在季赵氏身上。
季南山震惊地看着自己空了的手,不可置信看向李玉轮,语气诧异:“你连这个都抢?”抢他包子,还想抢他娘,现在连棍子都抢?
“秦村长既然说公允,要孙先生作证,由我这个外人行刑,才算真的公允!”李玉轮心中生出怒来,这些日子他已经从孙先生口中得知季家的事情,他从心底里厌恶季家人,从心底里同情宋瓷,同情季南山。
季赵氏如此歹毒心肠,欺人太甚。
少年眸中带怒,气势凌人。村长想反对,对上他仿佛燃着火的目光,反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打人是要技巧的,专门负责行刑的人,会根据受刑者的地位,以及上位者的心思量刑。同样是二十棍,可以当场打死人,也能让人缠绵病榻一个月后再死,更能让受刑者三五天就能下床,与常人无异。
有的看似下手很轻,皮肉只是微微红肿,其实力透筋骨,无药可医。有的看起来臀烂肉翻,其实只是皮外伤。这都是有讲究的。
李玉轮不知道这个,单纯是抡起棍子就打,不讲章法,纯属撒气。
啪啪啪——
棍子拍打在臀肉上的声音富有节奏感,痛骂声变成哀嚎声,又变成求饶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村人捂着自己的屁股,齐齐后退。孙先生的远方亲戚打人真狠,下次上山狩猎,一定要带上,肯定是个打猎的好手。
二十棍结束,终于回过神来的季南山扑到李玉轮身上,不满道:“应该让我来打,我来打的!”
李玉轮被扯着胳膊,恍惚间觉得这小子力气大如牛犊。
“还有掌嘴五十呢。”他连忙提醒,才逃过了胳膊被拉脱臼的命运。
季南山恍然大悟,直接冲过去,将季赵氏拖到地上,一巴掌甩了上去。
他年纪小,哪里这样打过人,当即手掌麻木,疼得厉害。
“娘,疼。”小孩儿泪眼汪汪看向他娘。
宋瓷叹了口气,捡起一块长条形的木板递过去。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打人自己也疼,所以要学会借力。”
她不怕教坏孩子,这个时代背景之下,立不起来的人,只有被欺负的份。只有自己支棱起来,才能不被欺负。
季南山接过木板,拍在季赵氏脸上,果然自己手不疼了。
“娘你真聪明!”小孩儿破涕为笑,嘴里数着一二三四,开始打。
季赵氏早就熬不过二十棍晕厥过去,完全是任打任骂。季南山不会骂人,一边打,一边数,见缝插针说起幼年时的委屈。
他娘被老虔婆欺负,他爹被老虔婆欺负,他被老虔婆欺负。
儒家信奉百善孝为先,帝王之术制衡百姓,便以孝字制衡。天地君亲师,只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人。
诚然这世上有太多值得子女孝敬的长者,值得百姓拥护的帝王,值得学生敬重的师长。
可这世上也有不称职的长者,不称职的帝王,不称职的师长。
季大梁这一支,就是被一个‘孝’字压垮的,季大梁死在战场上,妻子被兄弟觊觎逼迫,儿子被祖母欺负。
季南山这一口气,憋得太久,发泄之后开始嚎啕大哭。哭到一半,小孩儿打了个哭嗝,无措地看向孙先生。
“先生,我数到哪了?”
孙先生听小孩儿哭诉也是心酸,哪里有心思数数,当即道:“重新数吧。”
季南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再次从一开始数。村里人听得心酸,看向季赵氏的目光越发不善。
村长叹道:“往后秦家家法再加一条,父母不慈者,当打!”
他是秦家村的大家长,此情此景之下,这条规矩说出口,五百多张嘴一齐回应。
“村长说的都对!”
“咱也不说别的,至少自己有一碗饭吃,也要让孩子有一口汤。总不能自己穿得人模狗样,小孩儿连一件正经衣裳都没。”
“二狗子,什么叫自己有一碗饭,给孩子一口汤?有你这么当爹的?至少要给孩子半碗饭!”
村人吵闹起来,吵着吵着又变成了捡来的野山菇应该怎么晾晒,野猪皮、狍子皮怎么处理才算对的,一时间热闹非凡,七嘴八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逛庙会。
季老头躲在人群里,抱着偷来的一块肉,大口啃着。他对正在挨打的季赵氏熟视无睹,偶尔目光落在小儿子季大柱身上,眼光闪过一丝恶毒。
“四十九,五十。”季南山总算打完,累得不轻,小跑着去找娘。
“娘我胳膊疼。”
宋瓷连忙倒了一点灶台上用来做菜的黄酒,在手心搓热,给小孩儿按摩手臂。
打人是个力气活,要注意发力,很显然,小家伙还没学会正确的发力姿势。她一点点揉开小孩儿发僵的肌肉,给他说正确的发力方式。
李玉轮在旁边竖着耳朵听,他胳膊也疼。见季南山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模样,心里头猫爪子挠一般,鼻头发酸,眼热得很。
神使鬼差的,他走过去,低着头道:“我也胳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