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微微垂着眼,耳朵听着她吩咐宫人,眼睛却不着痕迹地略微扫过太子妃那略隆起的肚子。
宫人收到命令,自然带着李聃忙去了,太子妃道:“妹妹别站着,这会儿暖洋洋的,你也该多晒晒,坐下罢。”
江月没有推辞,依言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来,圆凳上铺着厚厚的毡垫,一点儿也不会感觉到不舒服。
太子妃看着沉闷不语的江月,第二次认真的打量她。
上一次这么看她是什么时候?
太子妃回忆起了江月刚入东宫的那日。
早前她也有所耳闻,原本姑母属意给太子寻江家的女儿作正妃,但皇帝以先帝定的规矩呵斥了她一通,却也作出了退步,许了江家庶女的侧妃位置。
与太子大婚后,太子对她也是娇宠有加,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江月的进门。
江月就是那个‘退求其次’来的侧妃,被轿子抬进东宫后,她穿着一身粉霞色的八宝罗裙,乌发及髻,珠翠重罗,精致的下颌微抬,秋水盈盈的眼睛看向她,娇花一般的唇瓣轻启,盈盈跪拜在堂下:“妾江氏拜见太子妃娘娘。”
太子见了她更是两眼发直,怜爱之心显而易见,为此也冷落了她好长一段时间。
江月在家中是庶出的女儿,由此性格柔软,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很谨慎,看太子的眼神也从来都是楚楚可怜却又不惹人讨厌,总是能恰好勾起男人心中的那点保护欲。
东宫的人甚至开始谣传,江良人会先一步替太子殿下生下长子。
她也怨过,气过,但面对江月那张娇弱的脸,她始终是狠不下心肠去做什么。
原本以为会这样持续下去,没想到后来安阳候府发生那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月开始沉默了,她整日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半步,太子去看过几回,却是带着怒容回来的,她作为妻子只能轻言安抚,不敢多问,再后来,太子就再也没去过她的屋子了。
早前姑母一定要东宫有个江家的女儿,为的是走一步稳棋,但安阳候一事后,江月在东宫就好比是个心头刺——倘若不是半月后江月自己去宫中跪拜,接着被诊出身孕,怕是不等皇帝下令,太子也会提前让她‘消失’。
太子妃不是蠢人,她清楚江月将李聃放到她膝下养是为了什么,采月以及父母亲都劝过她,让她别给别人做了嫁衣,可面对李聃那张稚软的脸,她始终狠不下一颗心肠去推开。
两人难得这样安静地对坐,但江月为垂着头,似乎连眼睛也闭着,于是太子妃起了心思破局:“聃儿自从上次的急病后恢复已是大好,父皇几次派人来看过,还送了不少的赏赐,好些都是上等的名贵药材,反正聃儿年纪小也不能补,妹妹身子素来不好,不妨去库房拿了熬成汤补一补吧。”
江月闻言抬头赶紧道:“这怎么使得!那是陛下赏赐给小殿下的,再说了,妾的身体一直就是这样,补再多也不过是于事无补罢了,还是留在库房,等以后殿下要用到的时候再拿出来吧。”
她态度恭敬,言语急切,好像因为太子妃的话感到不安与受宠若惊,面上难得出现了些许表情。
“你不必紧张,”太子妃柔声道,“太子殿下整日沉心于政务,东宫除了你与本宫,就只有苏良人了,眼下本宫怀有身孕,你和苏良人也得抓紧养好身子,好给殿下开枝散叶,多添子嗣的好。”
说着吩咐一旁的采月预备两份分别送去两位良人的宫里。
江月不敢再推辞,赶紧起身叩谢。
太子妃又拉过她的手示意她坐下:“你我共同侍奉太子殿下,以后入了宫也是要作后妃的,何须多礼?只是眼下正值多事时节,咱们要和睦,不能让太子殿下有后顾之忧,妹妹你说呢?”
江月垂下眼睑,点头称是。
说到这里江月似乎还有事要说:“娘娘,妾想着之前替聃儿去宝华寺求了信签,聃儿痊愈这么久,妾想着得去还愿,请娘娘示下点头才行。”
若非有重大的缘故,太子的妃嫔是不能随意出东宫的,哪怕是太子妃也得遵守规矩。
上次是太子妃带着她,二人一同去的宝华寺,祈求李聃的病情好转,她不说,太子妃倒还忘记了此事。
“自然是要去的,”太子妃想也不想就回答,“糊弄佛祖的事不能做。只可惜本宫现在不能随意出门,你要是去,就去账房支五百两,连带着本宫的份例一同捐了香油钱,以表诚心才是。”
江月连连道是。
太子妃点点头,似乎有些疲累,采月赶紧上前扶着她:“娘娘您出来的够久了,这会儿日头也暖过了,奴婢还是送您回去休息吧。”
太子妃颔首,江月跪拜相送。
太子妃离开后,江月被丫鬟扶起来,那宫人有些忧心忡忡:“良人,太子妃娘娘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江月的眼睛抬了起来,看向那边被宫人嬷嬷们拥簇着离开的太子妃,露出一丝饶有意味的表情。
她理了理手里的帕子,将右手虚搭在宫人的手上,往前走缓缓道:“猜到我别有心思又如何?这是众所皆知的事。”
知道她的心思又能怎么样?她真实的打算就算是太子妃想破脑袋也猜不到。
等着看吧。
江月不似方才低垂着脑袋,而是抬高了头平视前方,严重的坚定却是愈来愈强烈。
※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裴君烨已有足足大半月没来过,颜樾见等不来人,于是将凭栏远山图包裹好,让灵韵亲自送了过去。
之后依然没有回信与动静,于是她就丢开了这件事。
却既不去踏青,也不去游湖,带着莲雾梅守妄几人去了宝华寺。
梅守妄与莲雾就算了,灵韵与王月却甚为奇怪。
“姑娘,这庙宇里花都还没到开的时节,上次来并不为赏景倒也罢了,此回为何挑这个时候来?”王月疑惑问。
颜樾看了眼宽阔的宝华寺寺门,露出个悱恻的笑容,那笑容里说不出有什么:“我来,是要见一个故人。”
引路的小沙弥还是上次那个,一见到颜樾就立即认出了她:“施主,您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