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樾最终没有回答他。
而颜盛也出奇的没有多问一句,匆匆用过饭后便走了。
这孩子......
颜樾看着面前冷掉的粳米粥,顿时失了胃口,幽幽叹了口气。
灵韵看着气氛从喜转忧,心头有些不安,“姑娘,婢子是不是多言了?”
“不关你的事。”颜樾说道,看着灵韵一笑,“阿桐自小伴着他长大,又惨死在他面前,心里难受是必然的,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得面对。”末了又补上一句,“咱们颜家可就他一个男丁了,我愿意替他扫清障碍。但他若是懦弱,我即便是挡在前面,也护不住他一世。”
颜姑娘的魂儿已经被她给挤走了,颜家就剩颜盛这么一个独苗苗,倘若因为自己再有什么损伤,那她可真是无颜面对颜氏夫妇了。
“可汪小姐那边,咱们怎么办?”
汪盈是汪清海的女儿,她不过是一介画师之女,虽不清楚汪盈为何会针对她,但她若是如此走了,汪盈想要借颜盛做点什么,也是十分轻易的。
看来又有些事需得她去解决才行。
※
日光透过窗花玻璃在竹帘隔断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这间小书房比起汪清海的要小一半还多,但偏布置的清雅又别致:梅竹嵌玉圆光罩的隔断,山水浅淡墨笔的屏风,对面窗根下还设有一张影木嵌文石的细榻,因为设在屏风后头,看不真切。
梨花木的书案与八仙椅,书案上的文房四宝摆放整齐,笔架子上的笔细细排开挂好,连黄玉雕青鲤镇纸下的宣纸都被放置的一丝不差。
有人掀起帘子走进来,进来是个丫头,提着小巧的铜水壶,又取过一旁几案上的白玉定窑描兰草茶盅。
这一连串的动作虽并没有发出大的响声令人不适,但却适时地打破了屋子里安静的气氛。
“颜姑娘。”丫头眉眼温和,轻声细语,捧茶走过来,同时看了眼椅子上坐着的人,见她眼神温和地看着自己,赶紧半垂下头将茶捧上桌,“请用茶。”
她退后几步,见少女以右手三指分别捏住杯壁,左手托着杯底,动作雅致,别样怡目。
这才敢微抬起头打量她。
这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年纪,上着杏黄色的圆领半臂,下穿绣着黄水仙的褶裙,腰间宽带缠绕凸显出纤细娇嫩的腰肢。
然而身段是其次,最惹人瞩目的是她的容貌。
眉眼如画,朱唇俏鼻,不施半点粉黛的脸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特别是她那双眼睛,自成一道顺畅完美的弧度,如同琉璃明珠一般波光流转,呼之欲出。
丫头将这双眼睛暗自记在心头,因为她有理由相信以后都不会再见到更甚的了。
此刻窗户外面也有一位双十年华的少女在看她的侧脸。
一旁的丫鬟见她发愣,压低声音欲问:“小姐......?”
她虽笑着,眼里却是一片冰冷。
却并不进书房,而是越过书房穿过抄手回廊去了另一座院落。
这院子比起方才那座更加宽敞一些,院里的丫头婆子正三两围在一起说话,眼尖的见到她赶紧行礼:“二小姐。”
其余的纷纷跟着行礼:“二小姐。”
她面上带笑仿佛没有看到她们在摸鱼打混,丫鬟打起帘子进了正屋。
“幸好是二小姐!”小丫头拍拍胸脯,一副庆幸模样。
一长脸婆子赞同道:“可不是,只有二小姐才这么大度,换了夫人,可不得......”
“嗳,孙婆子,你可多嘴了!”另一婆子赶紧阻止。
孙婆子自知失言,赶紧闭上了嘴。
几人作鸟兽散,院子也恢复平静。
汪盈进了正屋,正屋花团锦簇的地毯上放置着冰鉴,正散发着阵阵冷雾,屋内外形成了对比,人身上的热气也被吹散,十分舒爽。
屋里伺候的丫鬟见到她纷纷行礼:“二小姐。”
正在窗根大榻上小憩的汪夫人听后睁眼,笑着招手:“这时候怎么过来了?这秋老虎还没过去,正是热的时候,别老是跑出来。”
汪夫人长相与汪盈并不是很相似,汪盈是圆脸杏眼,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有如沐春风的清新,十分让人亲近。
而汪夫人则是小巧的瓜子脸,眼睛不大,眼梢还有些微上吊,一条松花色月形的镶珠勒子遮在精心描画的两道柳眉前,典雅大方又不失柔美,是个带了几分精明的贵妇人相。
着汪盈的笑容,汪夫人眼底忽然不自觉露出了不易察觉的些许寒意。
真是越来越像了,她心底默念。
“父亲呢?”
“王大人请去了,说是要给你父亲请宴。”汪夫人淡淡笑道,掩去眼中情绪,“方才我听陆妈妈说颜姑娘来了?你怎么没去?”
汪盈笑容一滞,又恢复原样应了一声:“是。”
见她情绪有些不对,汪夫人忙关切问:“难道是舍不得那桐花画,特意来讨回去?”她想了想又道,“只不过闲散一幅画,要是喜欢的紧咱们给些钱买下就好了,犯不着口舌上争论,说出去颜面上也对你不好。毕竟她只是个画师之女,与你身份总是有别,你得紧着别被她连带才是正经。”
一旁的陆妈妈也跟着附和:“夫人这话说的是,咱们家的小姐多金贵,没必要去与污泥作比较。”
汪盈顺从地点点头:“母亲的话我记着呢,我这就去与她会面,倒是这会子来打搅了母亲午休......”
母女说了几句话,汪盈退了出来,去了书房。
书房内的丫鬟已经退出去立在门口,见了汪盈赶紧屈膝行礼:“二小姐。”
汪盈点头,丫鬟将竹帘子挑起来,汪盈瞧见正半阖目的颜樾端坐在八仙椅上,不知在想什么。
她进门招呼:“颜姑娘这个时辰怎么会来,这些丫鬟也是躲懒,颜姑娘来了也不通报,只晓得将人晾在这里倒杯茶了事,真是欠管教——待颜姑娘走了我定然好生管教她们,教你下次来了定是规规矩矩的。”
颜樾抬起身,白皙的面上露出个平静的笑容,仿佛这一切都毫不在意——哪怕让她等了有足足一个多时辰。
“汪小姐消气,丫鬟说你在午憩,是我不让她们打扰的。”
灵韵却是有些皱眉生气。
这个汪二小姐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明明是她怠慢了客人,怎么自家姑娘还得安慰她?
汪盈在颜樾的上手主位处落座,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盅轻啄一下,这才抱着笑容道:“颜姑娘今日来不知所为何事?莫非......是觉着那幅桐花图最为心爱,还是想讨回去?”
她趁这个机会看向颜樾,见她眉宇间温和平静如一波汪泉,饶是被她故意晾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丝毫嗔怒怨怪,自此在汪盈心中对她的印象又不自觉多了一份了解。
颜樾闻言只是笑了笑,“汪小姐多虑了,那画既然是送给了小姐,自然没有再往回要的说法。”
“那颜姑娘今日来是?”汪盈紧着问。
柳参那事她没有沾染分毫,虽然画拿去做了情诗的物证,但她大可推脱画被人偷了或是掉了,颜樾若是紧追不舍她自有的是理由堵她。
“那我可真是奇怪了,”汪盈露出个笑容,两颊的酒窝立刻显现出来,看着就是个十足的江南美人,温婉又娴静,她疑惑道,“颜姑娘今日不为讨画,那我可想不出来究竟是为何,颜姑娘不妨有话直说,咱们拐弯抹角的也怪累人累口舌,你说呢?”
颜樾却慢悠悠地理了理手里的帕子,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半天才回了一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