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双在茶坊忙活了好一会,似乎在犹豫什么,洗茶的水迟迟倒不进壶里,让一旁的阿荇简直纳了闷。
他还是第二次见衍双哥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第一次是两年前大姑娘第一次来时。
内室被客人占着,颜樾只能坐在外面的堂座。
灵韵立在旁边,浑身像是着了火一般不时往会客室看。
“姑娘,您说他们都上门了,姑太太会不会拿乔不上当啊?”
其实灵韵的担心不无道理。
毕竟抱着这么大一坨金砖,吴颜氏未必能这么轻易就舍得将画卖出去。
颜樾笑了笑,不言语。
灵韵见她没反应,知道她不想在此提及,于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将火气发在另外的地方。
“这里的人都死啦,姑娘都坐了好半天了,连茶水都端不来,是不是还要借壶烧水?”
话音刚落,茶水房的帘子被打起来,衍双半垂着头将茶奉上:“方才出了点问题,这才耽搁了,请姑娘见谅。”
灵韵刚要说话,颜樾道:“无事。”
“出了什么事?”她嗓音犹如夏日的荷叶露珠一沁人心脾的舒心。
衍双回话道:“是姑太太,说奉上的龙井不够好,让重新准备雪顶茶。”
其实茶水房还有其他的人,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进来,于是他鬼使神差的将那个奉茶的小厮打发去内室伺候,自己端了茶过来。
“姑娘,我要不要找个机会进去探探?”灵韵试探问,一脸的兴奋。
颜樾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素手执起茶杯刮去茶浮,轻轻嘬了一下,“不用,她马上就会出来请我进去的。”
一行人被吴颜氏请进了会客室,笑呵呵的请人坐下,汪清海忍不住直言:“我们来此并不为喝茶聊天,我这个人平日里不大爱说话,多余的我也不绕圈子了,你就直接说这画卖是不卖?”
吴颜氏想过钓个大鱼,没想到汪清海刚坐下就张了口,倒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吴颜氏心中大喜,面上更是压不住的笑容:“汪老爷怎么这样着急?”
汪夫人总是女人心细些,又是中馈多年的人物,吴颜氏面上的表情自然是尽收眼底,虽然没有正面点头,但看这样应当是不会错的。
于是她轻声安抚道:“老板别见怪,我家老爷平日里不是这样,只是难得有这收集画作的喜好,难免有些急切,”她笑着问,“不知这画卖出需要多少银两?”
吴颜氏私心判断这夫妇定是富贵出身,心思一转拿个乔作为难状:“其实这画也不是不能卖,只是......”
汪夫人明白她这番是为何,追问:“有何不妥请直说罢。”
吴颜氏道:“只是您二位不清楚,颜奉的确是我的兄长,但这画阁却并非是我的,而是他的长女在打理——就是方才跟着进门的那位,我这个侄女身子一向不好,画阁的事都是我在帮理,其他的倒也罢了,只是这幅秋霜细雨图是我兄长生前名作,离世之前留下话是不能卖的,如今为了一家老小不得已违背兄长遗愿,是我的不是......总之两位想要此画,需得经过我那位侄女的点头才行。”
三两句话,汪夫人自然明白这不过是做样子抬价罢了,于是笑道:“若是银钱上的事,大可不必介怀,只要不是太离谱我们都能给得起。”
吴颜氏说的是实话,却没想过汪夫人这般看重,顿时眉开眼笑,当即让身边的人去外面请颜樾进来。
颜樾没什么反应,只笑着起身。
倒是灵韵,有些不可置信看着自家姑娘。
真是神了!她怎么会晓得姑太太会请她进门?
颜樾眼神微敛,迈着细碎的步子跨进会客室的门,走到吴颜氏跟前细声细气地唤了声‘姑母’。
她可是尽力让自己与正主的言行举止合拍,因此在脑中搜肠刮肚着,所以才有了这么一段,而吴颜氏的眼神和笑容都彰显了她的演技还不错。
“来,见过汪老爷和汪夫人。”说完后吴颜氏又回头笑着介绍,“这就是我那兄长留下的长女。”
方才汪清海和汪夫人跟着吴颜氏进门的急,一门心思又都在画上,自然没怎么注意后面进来的颜樾主仆,此时细细打量去,才发现她穿着一身水粉桃色的衣裙,十四五的年纪正是身段略显,发髻堆叠如云,只几支饱满圆润的珍珠点缀,一缕细碎的璎珞垂挂如水滴晃在鬓角额边,因为她半敛着眉眼,因此看不清面相如何,容貌几许。
但是只这么看去,明明穿着打扮都不算贵气大方,可就是能让汪夫人感觉到来自这位少女身上凌冽如梅的气质,有让人心神一震的魔力。
而这样的感觉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画师女儿的身上。
颜樾顺从地略行半礼:“见过两位。”
许是不一样的气质给了汪夫人眼前一亮的作用,待她抬起头,汪夫人竟然也在心里赞了一声:好标志的姑娘!
汪夫人早些年跟着夫君在望京住过一段时间,京中高门贵女闺秀也见过不少,可那双眼睛却是任何一位都比不上的。
汪清海虽也觉得这小女子美貌过人,但一心扑在画上的他很快回转目光到汪夫人身旁:“快。”
汪夫人身旁的丫鬟会意,赶紧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叠的甚为细致的票银,恭敬地呈给他。
“颜姑娘,想必情况你都了解了,我也听说过颜先生立下不卖此画的承诺,但逝者已矣,令尊令堂都已逝,你与家中人还要生活,我能得此画一来是高兴,二来也自觉帮不上什么忙,只这五千两银票你收好,愿能帮助到你一二。”
五千两!
颜樾没什么反应,一旁伸着脖子的吴颜氏几乎要张口叫出来!
这秋霜细雨图按如今的市价算,至多也不过三千两左右,汪老爷这是喜欢的紧了,所以甘愿大手笔砸下啊这是。
余光瞧见吴颜氏眼红的样子,颜樾心头万分鄙夷。
此时需得有点反应,否则容易引起怀疑。
颜樾作了一副不胜惶恐的模样:“这么多银钱.....汪老爷,这画值不当这么多的.....”
眼看钱要被她送回去,吴颜氏心头一急心中想骂的话生生憋了回去,手却快速将票银从颜樾手里抽出来:“我家侄女年岁还小,这画阁都是我帮着打理的,这么大一笔钱自然不好让她收着,就由我代为收着吧。”
见主子没反应,灵韵几乎想要破口反击了,但想到来之前小姐的叮嘱,还是忍了又忍。
颜樾没有动作,只是松了口气般怯怯地笑:“这书画铺子一直都是姑母在打理,银钱方面也自然得由姑母收着,侄女很是放心。”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汪夫人,又道,“幸好有姑母在,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汪夫人看这小女子模样原以为是个灵透聪慧、有主见的人,却没想到她这般懦弱无用,本想着说上两句话,但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这些繁琐无关之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遂暗自摇了摇头跟着夫君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