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处,星如金点。
刚刚下过雨的夜晚十分宁静,饶是大夏天的这么一场雨下来也是不觉冷飕飕的。
今日却扇坊是阿荇当值。
他将门栓和锁查看了一遍,打着灯笼往后院的休息处走去。
正走到回廊下,却感觉哪里有人似得,鬼使神差地往藏画阁方向看去,却恍惚瞧见有微跳的火从里面印出来,微弱的光从内向外的窗纸上被放大了不少,在漆黑的夜里莫名有些惊悚。
阿荇忽然就打了个冷颤。
他惊恐地看了又看,手心里一紧有些汗渗透着黏湿了掌心,最后还是咽了口唾沫,抓紧了手里的灯笼往前察看。
藏画阁布置在前店后院连接处,一般只有掌柜和衍双去的多,其余的人基本都不会去那里。
阿荇尽力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正预备扒开半指窗户纸细看,不知哪来的一阵冷风,吹得人心里发凉,连屋子里的火光也跟着晃动紧促跳了两下。
四下既无人,连虫鸣鸟叫声都全无,阿荇仅剩的倦意顿时一扫而空,一颗心如同浸了冰水一样,没等看清屋子里到底是什么,已是吓得转身就往回跑去,因为慌忙,连手里本就没抱稳的灯笼给摔在了地上。
他只是看了一眼,连蹲下拣的时间都不愿给,撒丫子就往后院跑去。
而屋子里穿着夜行衣的身影听到声响,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真是胆小鬼!
他手脚麻利地将画阁最里面架子最后一格的长形盒子打开,却不是要盒子里的画卷,而是将这些通通倒出来,又用手在盒子底部试探性地敲了敲。
确认里面是空心的,又慢慢摸索到了开合的机关,盒子底被打开,里面赫然还有一副画卷。
从包袱里拿出另一支画卷换上,黑衣人将画换过后将一切恢复原样,背好背上的包袱,从后天窗三两下翻身上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阿荇一路跑到了后院的休息处。
“衍双哥衍双哥!”
衍双皱眉头:“这大半夜的你就不能安静会?吵到了掌柜的我看你怎么办。”
阿荇缩了缩头,但还是鼓起勇气道:“衍双哥,那边的藏画阁有人!”
他本来想说有鬼,但还是改口说是有人。
衍双眉头皱的更深,“你一天到晚的胡说什么?还不快早些去休息,明早还要早起。”
阿荇还要说什么,瞧见衍双的眼神,还是将话咽回肚子里,回身去睡觉了。
衍双目光微变,透过窗户远远地朝藏画阁方向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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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六月,艳阳高照。
经过一夜的雨水冲刷,第二日的太阳比前几日更要厉害些。
今日是南阳以及三周城围管辖的州县大人新上任的日子,这样大好的天气,自然是恰逢好事,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这位州县大人姓汪,名汪清海,原籍南州江都城人氏,早年入了庭试金榜题名做了探花,经过十几年的朝堂生涯,眼看见要官至四品吏部典使郎,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调遣到芗城做了个副六品的县官。
再后来他也算是个半眼睁的青天,原本芗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也算是有本事治理的安生,这才几上笺书升了职到南阳作三城州县大人。
自汪夫人去却扇坊请了颜先生的秋霜细雨图,他自是欣喜若狂,但知晓只不过是‘借’来观赏后,又无比的失落,汪夫人见夫君如此,忍不住提起可以去却扇坊请颜家主人将画卖出。
汪夫人能说出这话并非随口乱言,也是鉴于吴颜氏那般贪财的模样,倒觉得这事不是不能成,不过是商人重利,故意拿乔罢了。
夫妻二人说着就去了,画坊里只有两个小厮在忙活。
衍双自然是认识‘富贵夫人’的,这会旁边还一起来了一位穿着华服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穿着与汪夫人一般,表面素雅的麻色锦袍,仔细看就会发现无论是他头上戴的玉冠、腰间的流云鱼跃玉扣、还是脚底的苏锦蹬脚官靴都能证明此二人的身份不一般。
“这位小哥,”汪夫人身边的婆子上前,有礼有节,“东家在吗?”
衍双拱手略微行见礼:“夫人来的不巧,我们东家不在。”
“在的,在的,”他话还没说完,跟着从门外进来一行人,打头快步进来的便是满脸笑意的吴颜氏,她进门后瞪了衍双一眼,“怎么这么没规矩?孙掌柜呢?怎么就你在外面招呼客人?”
紧接着立马换上成倍的笑容对着汪夫人道:“下人不懂规矩,怠慢了夫人......这位是?”
她上下扫视了汪大人一圈,露出个惊喜的眼神。
汪夫人处变不惊,微笑着道:“这位是我家老爷,特意来看画的。”
吴颜氏笑意满满,伸手做了个请的姿态,“那两位里面说话,里面请,里面请!”
衍双半垂着头,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汪大人夫妇被吴颜氏请进内室后,吴菁华冷笑一声,瞥了旁边一眼,得意的眼神没有丝毫掩饰,也跟上进了内室。
其实吴颜氏想做什么,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但孙掌柜有提醒过画坊里的人,只要姑娘不发话,大家都只能对她的所作所为当做视若无睹。
衍双低垂着眼睑,告诉自己尽量不要多事。
他原以为人都进去了,谁知眼前忽然多了一双藏在百栀裙边底下的绣鞋,那鞋子上用细致的绣工绣了一圈栀子,十分精致。
他抬头,瞧见的是双透若琉璃、明亮如月的双眼。
姑娘不是没来过却扇坊。
早些时候太太在世时,姑娘也跟着来过一次。
那时候他只叹道惊为天人,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眼睛。
姑娘的性子如她的容貌,美丽又温和,她最喜欢的便是画画,将老爷毕生所学都学之用尽,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
他给她上茶时,她还会微笑带着些微怯意说‘多谢’。
记忆中那个美丽多才的姑娘渐渐与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衍双忽然反应过来,退后半步:“姑娘好。”
却还是因为注视过久引得一旁的灵韵不满,狠狠地瞪着他,似乎要将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才罢休。
颜樾淡淡笑了笑,表示不在意:“孙掌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