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绍这一走动就在院子里走了一个时辰,反复琢磨却还是没能想清长孙伯毅的意图,走得累了,黎绍就坐在厢房前的廊檐下小憩。
“殿下,”卫泽左顾右盼一阵,见院子里的守卫大多在十步以外的地方站着,于是就装作替黎绍捏肩的样子跪到了黎绍身后,在黎绍耳边低语道,“黎征已经与井钺军汇合,他的谋士们都提议将井钺军化整为零,好让他们偷偷潜入长安城内,而后直取皇宫,但黎征似乎还没做出决定。殿下您看……?”
先前雍大人趁着黎征出逃最混乱的时候塞了一个人到黎征身边,昨日夜里便收到了那人的飞鸽传书,看样子他似乎是成功混到了黎征身边。
“这个建议不错,只可惜黎征未必会采纳,”黎绍笑笑,“黎征是当了几年的皇帝,就当真以为自己是那块料了,起初在大事上还会虚心听取谋士意见,可这几年黎征总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凡是都想要自己做主,因为太担心自己会听人摆布,所以总会无意识地与他的谋士唱反调,这一次八成也会如此。”
卫峰坐在黎绍脚边,闻言疑惑道:“可若不采用这个建议,他还打算带上井钺军强攻过来吗?”
长孙伯毅手上四十多万人,是井钺军的三倍左右,而且无论是军事才能还是作战经验,长孙伯毅都比井钺军的主帅辛启杰强出许多,黎征若真是带着井钺军强攻长安,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可说不准,”黎绍不以为意道,“若是能得西边的析支国和北边的丁灵国相助,倒也不是没有胜算。”
卫泽听后心里一惊,忙问黎绍道:“那要通知咱们安插在两国的暗桩走动走动吗?”
“走动什么?”黎绍笑着睨了卫泽一眼,“我只是个俘虏,这样的国家大事哪轮得到我操心?咱们的人那都是好不容易才安置进去的,岂能说动就动?”
卫泽一愣,满脸困惑地看着黎绍:“可若不动暗桩,万一叫黎征赶在咱们前面说动了那两国帮他可怎么办?”
黎绍轻笑一声,道:“你若这么关心这件事情,不如去书房里找长孙将军商量一下?”
卫泽回神,赶忙低下头:“属下不去。”
卫峰也立刻将疑惑和担忧压进心底,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云珠给了卫泽和卫峰一人一个大白眼,低声埋怨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傻?咱们殿下都替长孙将军做了那么多,还要再替他劳心劳神吗?他人都到了长安,这些个破事儿自然是要他自己解决,怎么还能让殿下受累?若是连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妥,殿下又怎么能安心看着他执掌天下?”
“还是云珠懂我,”黎绍点了点头,“我的心愿原本就是再见他一面,如今心愿已了,旁的事情与我何干?我都把俞世和雍宁给了他,他若再不能成事,那就真是扶不上墙了。这以后的事情,他若不来求我,我绝不帮他。”
与皇权和天下有关的事情,他不能再帮伯毅了,这是为了伯毅,也是为了他的两位老师。
老太傅和辛太尉希望他能取代黎征还天下国泰民安,这他一直都知道,可厌恶着黎国的他要如何才能成为一个爱民如子的贤君?他想不出答案,两位老师也寻不到解决的方法,因此他只能装作不知道两位老师的期待,两位老师也从不曾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长孙老将军含冤而死后,两位老师相继辞官,欲归隐山林不问朝政,临走前,他们都曾找他秉烛夜谈,讲黎民之难,说百姓之苦,酒醉之时怨自己无能无法救黎民与水火,盼一位明君出世还百姓安乐。
他们说他们期盼着有生之年终能看到民殷国富的景象,可他们到底是没能等到那一日,一出长安就被黎征派出的杀手夺去了性命,除了那一句期盼,什么都没留给他。
他一直坚信伯毅早晚都会回到长安,替长孙氏平反,并拿回属于他的一切,而他一直都密切关注着黎征的动向,只求保伯毅性命而已,但两位老师死后,他就开始替伯毅铺路。
他不知道伯毅是不是符合两位老师心里对明君的期待,他只知道那个时候唯有远在千里之外的伯毅能打破黎国民不聊生的僵局。
如今伯毅顺利回京,接下来他要不负期待才行,只有伯毅做到了,他才能无愧于两位老师,只有伯毅做到了,两位老师才能安息。而若伯毅做不到,那他也只能再寻一个人来取代伯毅。
他这半生负了太多人,却绝不能辜负了曾苦心教导他的两位老师,那一份师恩他得还。
话虽这样说,可他原本也是想要将这个重任交给雍宁去完成的,谁让雍宁不巧也是两位老师的学生,可如今既然他还活着,那这件事情还是由他来做吧。
卫峰垂着头,低声问道:“殿下希望长孙将军成事吗?”
黎绍长叹一口气,感慨万千地说道:“我的希望若都能成真那该有多好。”
黎绍这话说完,主仆几人之间便没了声音。
“殿下,”邓义适时开口,温声道,“到了傍晚,这院子里的风就凉了,殿下您要不要回房里去?您中午吃的晚,这会儿可要再吃点儿什么?还是说要等到了晚一些时候吃一顿夜宵?”
闻言,黎绍长舒一口气,将胸中的忧思一并吐出,而后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淡笑道:“回房去吧。这会儿还不饿,你们也别忙了,都歇会。”
“是,殿下。”
嘴上应着,四个人却还是小心地护着黎绍回房,邓义和云珠一如既往地在内室照顾黎绍,卫泽和卫峰兄弟则守在外室,即便是无所事事,也不敢放松警惕。
三更天时,黎绍早已熟睡,守夜的卫峰坐在内室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观察着缩在床头和床尾的地上酣睡的邓义和云珠。
虽然这东厢房的两边有特地给他们准备的小房间,可他们谁也不愿离开殿下身边,即便被殿下赶去了房间,也总是在殿下睡着后再溜回来。
“吱嘎”一声响,卫峰腾地起身,杀气腾腾地紧盯着被人从外面拉开的屋门,当看到走进门来的人是长孙伯毅时,卫峰轻轻蹙眉。
没想到黎绍的房间里还有别人在,长孙伯毅也愣在门口,定了定神才开口问卫峰道:“他睡了?”
转头看了黎绍一眼,卫峰又看向长孙伯毅,冷声道:“我们殿下已经歇下了,将军若有事,请明日再来。”
听到说话声,邓义和云珠也从睡梦中惊醒,茫然四顾后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孙伯毅却不理会卫峰的逐客令,将房门完全拉开后,就侧身让一位老者进门。
“吕太医,请进。”
太医吕秋茂猫着腰进门,在看到房间里门神一样的卫峰时,却又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邓义和云珠都已经走到卫峰身边,见长孙伯毅带了个太医来,立刻就猜出这太医是要来给黎绍把脉的。
邓义的视线从吕秋茂的身上移到长孙伯毅的脸上,不冷不热地问道:“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长孙伯毅有意压低了声音,道:“白日里见他在吃药,便请太医来看看。”
“多谢将军好意,”邓义拱手作揖,又道,“但不必如此麻烦,殿下并没有生病,也不需要太医诊脉。”
“没有生病?”长孙伯毅冷下了脸,“既然没有生病,那为什么要吃药?”
邓义垂下眼,道:“那只是补药而已。”
长孙伯毅还是不信,便对吕秋茂道:“有劳吕太医给仔细看看。”
“你!”
卫峰迈开脚步就要上前赶人,却被突然从天而降落在面前的卫泽挡住。
卫泽笑眯眯地看着长孙伯毅,说出口的话却是对卫峰说的:“不过就是把个脉罢了,殿下身上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不怕将军从里到外地了解清楚。”
他倒是想看看知道了真相的长孙伯毅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