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善庆离去时沈明心还是未曾起身,直到见眼前光线越来越暗,她方才开口:“祁四。”
只一瞬间,他就出现在她面前。
“走吧。”
祁四一路扶着她缓缓前行,他思索着夕朝花,不知如何开口。
只除了上下台阶时他会轻声提醒,竟是再无别的言语。
沈明心察觉到,侧眸看他,却只看见银黑的面具。
她有心想要询问,却恰好就在此时,见又有人经过。
想来他们两个人还挺像。
沈明心是走得慢,由别人扶着走。
祁成岁是坐在轮椅上,由旁人推着走。
都暂且需要一个依靠。
祁成岁盯着她,抬手停住了身后之人的动作。
他自行控制轮椅上前,唤道:“沈姑娘。”
沈明心看了一眼祁四。
祁四道:“家主。”
“祁公子。”沈明心颔首道。
祁成岁眉眼间是十几年间历练而成的威严。
他问:“用膳了吗?”
声音甫一出口,祁成岁唇就一僵,他下意识再像刚才一样放轻些。
再次询问:“要一同去吗?”
沈明心看着他,刻意放轻的声音反而显得极其不自然。
她想了想,点头道:“好。”
……
朱漆长桌之上布满菜肴,侍女们在一旁静站,时刻等待吩咐。
沈明心吃饭时并不发出声音,对于诸多视线也习以为常。
祁成岁本来担心看她太多眼会让她发觉,可始终只见她垂着眼静静进食。
好乖。
他手指忍不住轻轻一动,眉眼也松开,似有笑意浮现。
只不过一瞬,又僵硬的收起。
他笑起来太过生硬。
祁成岁低下头,待面上表情平复,才再次抬头看去。
沈明心蹙眉盯着一道菜,似因距离太远而有些为难。
她身后的侍女跃跃欲试想上前,祁成岁轻瞥一眼就制止住她的动作。
他将她注视过的都往她那边推去,轻声道:“你喜欢吗?”
像砂砾质感的声音。
沈明心听着,回应道:“谢谢。”
祁成岁下意识想抿唇一笑,又瞬间收住。
不好看,纵使在镜前试了许多次也不好看,难言的自卑在此刻再度涌上。
沈明心瞥见他面上怪异的表情,不由多看了两眼。
这让祁成岁手也僵住,心中下意识觉得,她也在认为他笑时太丑陋。
不及扶倾清雅,不及何还温和……甚至,任何都不及。
祁成岁眼中苦涩,垂下眼去不敢再看,但瞥见自己的腿又是卑意更盛。
本以为早已习惯。
可自从他在镜前静坐,开始期待她在府中,他总能再见到她时,他便一发不可收拾的觉得此身太过糟糕。
为什么他站不起来呢?
若是他可以,是否刚刚扶着她的,也不必是祁四。
他毫无可能。
沈明心无声看着祁成岁的模样,见他阴沉沉的,头上像聚了乌云。
“祁公子?”
“何事?”祁成岁仍然是下意识快速回答,又迅速放轻声音,“……什么事?”
沈明心默了默,“我吃饱了。”
“嗯。”祁成岁点点头,走廊之上已悉数亮起灯笼。
他已经叫人将所有她可能会行动的地方做好防护,地面铺上地毯,黑暗处点燃烛火。
他想挽留她再坐会,却沉沉不敢开口。
只能沉默着看她离去。
*
回到房间之时,祁扶倾早已在里面等待。
他见到她,端起放在桌上的汤药。
刚吃完饭,那气味让沈明心有些反胃。
他又平稳放下,“那晚一点。”
好像突然恢复正常了。
沈明心看着祁扶倾眨了眨眼,他没有再靠近。
祁四将她扶好坐下之后就再度消失,沈明心也就忘了本来想问他的话。
祁扶倾坐在另一边,眸色很沉静。
他牵起她的手,没有更过分的动作,沈明心也就随他。
他道:“我行医数载,还从未想过有今日。”
不清楚在说些什么,沈明心只轻一点头就算作回应。
祁扶倾望着碗中漆黑的汤药,是不同以往的气味。
“沈姑娘,我还能再越界一次吗?”
“不行。”沈明心冷酷拒绝。
“嗯。”
祁扶倾也没有再坚持,只换了个问题问:“所以现在是,纵使是你不愿意,也默认何还的做法吗?”
什么怪问题。
沈明心蹙眉,选择不回答。
见她不语,祁扶倾突然紧盯着她,锢住她的手,眼中沉静的水恍若越来越深。
却在晃漾一瞬消逝。
沈明心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他突然低眸。
道:“喝药吧。”
祁扶倾站起身,想要亲自喂她,毕竟碗有点重,还有些烫。
沈明心身子却微微侧开,将手也抽回,“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又是一静,“好。”
药味越来越明显。
除了碗中的,还有祁扶倾身上的。
祁扶倾无声看着她。
他已经有许多日,在为药而苦恼了。
找不伤人的,对她身体好的,而能让她暂时沉睡的药材。
沈明心慢慢喝下。
祁扶倾静静看着,眸中疯狂若隐若现。
他并不觉得自己可怕,他早已意识到。
到真正做了,也并不觉得如何了。
“睡吧。”
极度疲倦中,沈明心听见有声音这般哄她。
……
祁扶倾并不在意祁四的靠近,“从前与你说的话,不必再遵守。”
“日后,不必出现了。”
“公子。”祁四隐在面具之下的脸有些惊惧之色。
“您是要做什么?”
祁扶倾轻轻抱起沈明心,没有言语,只看了他一眼。
极冷,极淡漠。
祁四僵住,盯着他离去。
*
像经过了一场漫长的沉眠,灵魂恍若被禁锢,身体在不断摇晃。
沈明心眼睛极难睁开,她的脑袋也快炸掉了。
有乐曲长久不停歇,唢呐嘹亮激荡,混合鼓声直入人心。
是谁在吹这种曲子……?
……好吵。
……好吵。
鲜红与黑暗混合。
于意识中挣扎许久时间,刺痛阵阵传来。
沈明心终于睁开眼。
眼前视线被遮蔽,她有些怔住。
恍然低眸,看清自己的穿着。
这是。
嫁衣。
她轻轻抬手,用力扯下遮蔽在她眼前的红盖头。
红软轿纵使极力维稳也还是免不了摇晃。
她的手也微微晃动,悄然间,红盖头就从她手中滑落,落在脚下。
……记忆霎时回笼。
沈明心看着腿上绑着的系绳,说不出话来。
祁扶倾,好像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