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日是吴勉离开扬州赴京赶考的日子。此去京城,若考中贡士,至少半年才能归来。吴勉和书院的几位同年们结伴前往,一路上好相互照应。汪岐兰让吴勉带上了青山和一位护卫马戈跟着。
“这次,兰娘就不必到码头送我了。”吴勉开口道。若汪岐兰去,同伴们少不了围观打趣,他怕引她不自在。
汪岐兰知晓吴勉的心意,亦不坚持。看过家中为吴勉准备好的行李和盘缠后,将一个锦盒交给了吴勉。
“这个锦盒里装的是对你行路有益的指南。一本是用于路上的《一统路程图记》,一本是我问永璐要来的《京师里程图》,入京城后可用。后一本图因涉及京畿重地,官方禁售,所以须选择无旁人时私下再看。”
“是,我记住了。”汪岐兰为他准备的如此细致,吴勉郑重的应下。
出发时,日头刚升起,吴勉朝汪岐兰众人挥了挥手,钻进了马车。
车轮毂毂向前,汪岐兰等人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
吴勉忍不住从车窗外探出头去,汪岐兰身上还是裹着那件粉色的绣着一枝梅的披风,迎着冬日暖阳,发出微微的亮光,俏立在众人中。
吴勉挥了挥手,再挥了挥手,直到马车拐了个弯,所有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眼前。
吴勉怅然的收回手,这样的离别比在码头上来的更快,更恍然若失。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锦盒,仿佛上面还留着汪岐兰指间的余温。
良久,吴勉打开锦盒。
如汪岐兰所说的,锦盒的上面是一本《一统路程图记》,记录了全国各地通往京城的水路、陆路、码头、驿站、旅店所在。吴勉等人沿京杭运河而上,在通州码头下船,然后走陆路,一路上均可以此书作参考。
另一本《京师里程图》,则是以紫禁城为中心,将京城外可以歇脚的驿站、凉亭、旅店以及京城内各街坊、巷道、食肆、酒店、景点的位置,标注得非常清楚,对于第一次到京城的人来说,非常便利。
吴勉略略翻了翻,便放回原处,忽然发现其下还有个素面的信封。
“这?”吴勉心中惊讶,将信封小心打开。
里面是几张信笺纸,展开后,是汪岐兰娟秀而小巧的字迹。
“翰林院学士名录:
翰林院掌院学士:王捷,字伟人,号惺国,陕西韩城人。先帝十一年状元,忠清劲直,老成端谨,两袖清风,不畏权贵,言道一身,敢斥恶邪,不结党营私,不趋炎附势。
翰林院侍读学士一:季簧,字尚佐,号拙修,无锡城内学前街人,前河道总督季曾筠之子。先帝八年进士。善治河,专水利,谨小慎微、克己奉公,善书法,精小楷,能于胡麻上作书。
翰林院侍读学士二:钱霖,字东生,号金粟,浙江仁和人。元盛二年进士,学问渊博,综览经籍,工诗尤精史学,才思敏捷。貌古神清,因体弱多疾,谢绝应酬,日常过午不食。
……”
吴勉往下看,还有翰林院的其他两位侍讲学士、侍读、侍讲的信息。
“兰娘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信息?邸报上吗?可以精确到过午不食这些细节?”吴勉喃喃自语道。
前面两页写的都是翰林院九位学士,吴勉翻到第三页,眼睛暮的张大了。
“军机大臣名录:
贺兰博泰:先皇后贺兰明珠之弟,元盛十三年四月任户部尚书,十月授保和殿大学士,十二月晋太保,入军机阁,能文能武,温俭恭让,用兵慎重,兼骁勇善战,深受元盛帝信赖;
张言煜:三朝汉臣,为元盛帝忌惮,颓势尽现,恐不能久居此位。
来保:初隶内务府辛者库,曾任内务府总管,现任太子太傅,知人善用,然诚悫有馀,习练不足,不胜繁要之任……”
一共七位军机大臣,出身及性格特点均被简单扼要的写在信笺上。吴勉心中疑窦更深。
“吴二哥,以上为我从邸报及永璐处信息分析整理而成,不为投机取巧,只供你在春闱下场后京中行走时参考,或可循缘随喜,或可避灾解难,仅此而已。”信笺的最后,汪岐兰寥寥写道,解释了消息的来源,及告诉他的原因。
“可循缘随喜,或可避灾解难”,她想让他及时抓住机会,避开可能潜在的风险。
她默默地替他想到如此多,做了如此多,远远超乎他的以为。
“仅此而已”?谈何容易。永璐的信息是何时给她的,她何时整理收集出这些信息,工工整整的撰写下来,他和兰娘几乎日日相对,他竟毫不知情。
吴勉捏着信笺,呆呆出神。
“公子,码头到了。”车前传来青山的声音,打断了吴勉的怔怔。
吴勉急急的将信封塞好,将锦盒放入随身的包中。
几个书院同伴们已等在码头,一番寒暄和打趣过后,连同随从一起十几个人,上了船,进了各自的船舱,安顿好后,船便拉起来锚,起桨远航。
几个新科举人站在甲板,都不免有些感慨。
有人指着河岸边那排柳树道:“你看此时那枝条尚是空空裸裸,待我们归来,定已‘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只是不知几个月后的我们是何等模样?”
“王兄,别惶恐,你我‘自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傲立在船头,将手指向前方,“这宏伟的京城风光,在河的那一端,那锦绣的大好前程,也在那一端,就等着咱们去哪!”
此言一出,群情激昂,有人发出长啸,引的旁船之人纷纷侧目。
“怎么了,这些人古古怪怪的?”
“那是上进赶考的举人老爷。人家是鱼跃龙门,发出的是龙啸!”
“哦,原来是这样。”
旁人羡慕而宽容的看着他们。
“吴勉兄,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难道是舍不下家中的美娇娘?”有人发现唯有吴勉不那么振奋,促狭道。
“呵呵”,吴勉回过神来,发现词穷以对,喃喃道,“莫笑我,只是怕辜负了她罢了。”
“吴勉兄果是有情郎!”吴勉前阵子的拒婚人尽皆知,那人笑着叹道。
吴勉亦不再语,只是抓住了胸前的包裹,那里有她写的信笺,烫烫的贴在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