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地府,奈何桥畔,崔府君手里拎着一瓶酒从那座刚刚拔地而起的衙门里走了出来。酒是阳间的工业酒精,他觉得只有最美的酒才配最美的人。
他提着酒,走了十来分钟,汇入了那队转生亡魂的队伍里。
亡魂们面无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好似提线木偶一般。
崔府君在此刻也再不见了平时的嬉笑,画风变得与那些冰冷的亡魂一模一样。
他是四大判官里最鹤立鸡群的,哪怕是在钰蛟台听了一千年唱大戏,菩萨也未曾治他玩忽职守的罪。
手执判官笔,身着红袍,这已经是崔判官罪响亮的名片。
亡魂队伍两侧游弋的鬼兵们看到这位大老爷私访民间,赶紧跑了上来。
“催判官福康!”几个鬼兵当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崔珏抬起手示意他们免礼,然后继续跟着浩浩荡荡的转生亡魂队伍往前走去。
前边就是奈何桥了,传说中阴司第一大美人孟婆正扎着围裙站在自己的粥汤摊位前一碗接一碗地给过往的给亡魂们抹除前世的记忆。
“府君大人老身不饮酒的。”
“你想多了,本座不是来找你的。”
崔珏来看望的美人不是孟婆。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洒脱的男人,他一贯也都给人营造出这种既视感,但其实,再是乐观的人也有自己阴暗的一面。
或许阴暗这个词不足以来诠释崔珏此刻的心境,但也就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品味出这一千多年来内心中隐藏着的那份苦涩。
“来看她?”孟婆指了指脚下的奈何桥。
“嗯。”
“跟我来吧。”
孟婆摘下围裙擦了擦手,带着崔珏顺着奈何桥继续往前走,前边就是奈何桥的断桥崖,这里是一片混沌,这片混沌代表了阴阳两界的生死界限。
但世人却不知,这片混沌中还隐藏着一个惊天秘密。
孟婆在记忆中搜寻着那个位置,双脚踏在混沌中好似走出一套迷踪步眩晕特效,最后右脚终于踩到了一个坚硬的凸起物上。
“在这里。”
崔珏挥动判官笔,心中默念口诀,顷刻间一股强大的力量注入脚下锁链,锁链哗啦啦地被他从忘川河下提了起来。
不多时,锁链被他的力量提到了最顶端,一口古朴的朱红色棺材自忘川河下缓缓升了起来。
“老身在这儿是不是有些不方便?”孟婆问。
“无所谓。”这个秘密除了崔珏外只有孟婆知道。
因为这口棺材是一千多年前,崔珏托她沉入忘川河的。
忘川河水虽未结冰,但却冰冷刺骨;
忘川河水虽汹涌湍急,但却毫无声息。
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忘川河中存活,连鸿毛都无法漂浮在水面。
除了这些,忘川河还有一个秘密是无人得知的。
忘川河也叫冥河,冥河之水来自于幽冥之海,而幽冥之海的主人正是那位僵尸之祖赢勾。
一千年前有那么一天,崔珏突然找到赢勾问,幽冥之海的水当真可以让死人长眠不朽吗?
赢勾:“如果你是来讲故事的,请继续,如果你只是单纯对我的幽冥之海感兴趣,那你也可以亲自下去试试,保证你可以拥有个好梦。”
崔珏她说要回阳间把一个美人带回来陪他。
“你也有个像钟馗一样的妹妹?”
“是我的发妻,她一直在阳间苦苦等我回家,她不知道我已魂归泰山。”
“你继续,我快被感动了。”
崔珏又道:“一个当地恶霸想娶她做妾,她不从,吊死了。”
“嗯,你的判官笔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想让她永远陪在我身边。”
“我可以帮你,前提是你得给我带酒回来。”
“成交。”
赢勾告诉他,冥河之水是死亡的代表词,它可以裹挟着所有冤魂永远沉寂在冰冷的河水中,也包括死尸!
于是乎,这才有了崔珏委托孟婆帮他沉尸奈何桥下的一幕。
同僚们私下里总说崔珏是个怪人,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和钟馗的梁子已经结了上千年。可偏偏,当人家钟馗的衙门道场建好后,崔珏却整天没皮没脸地泡在这里,跟人家称兄道弟。
但他其实只是想站在最近的位置多陪陪爱妻。
棺材盖打开了,崔珏把那瓶来自阳间的工业酒精放在了妻子身旁,然后盘膝坐在了棺材前,他伸手进去,仔仔细细地帮亡凄梳头发,整理仪容。
赢勾没骗自己,冥河之水让妻子千年来容颜不朽。
她嘴角微微泛起的弧度,她右眼角下的那颗美人痣,以及她发丝间的芬芳……
一切的一切,都与一千年前一般无二。
她仿佛就像一个睡美人一样,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爱人的深情一吻。只可惜,她并不是钟梨花。
崔珏探身进去,双唇贴在了妻子的额头上。
妻子死了一千年了,连她的魂魄都早已不知所踪,自然是不会像童话故事里那般起死回生。
身旁的孟婆伫立在那里望着这对“阴阳相隔”的苦命鸳鸯,心中开始唏嘘,原来这家伙还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岂料,画风聚变之快让孟婆始料不及。
就看得崔珏站起身来,扒开自己的衣领,漏出后脖颈子,指着那个僵尸牙印,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睁开眼睛瞧瞧,好好瞧瞧,这就是你给我生出的好儿子。我为他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差点被他给咬死。”
“他,竟然为了维护姓秦的嗜父!”
“这个逆子,他还要我怎么样?还要我怎么样?”
崔珏喋喋不休的就像个泼妇一样,把一肚子苦水全都倒了出来。
“我怕他失了道统断了香火魂飞魄散,赐予他永生之魂;”
“我怕他有朝一日无处修行,赐给他仙山洞府;”
“他与陆之道斗法,我赐予他泰山意志;”
“怕他那玩世不恭的性子在阳间热出乱子,我让搬山猿猴常伴他左右;”
“看他那副苍老的容颜过于凄冷,我做局把关在宋帝王殿下的恶魔之血送给了他。”
“我这个当爹的已经仁至义尽了吧?他还要我怎么样啊?以前他再荒唐我忍了,可这次,他竟想要了我的命呀!”
崔珏越说越激动,情绪已经有些失控了,他歇斯底里地冲着棺材里的妻子大吼着。因为妻子生前最是逆宠儿子,如果她还有知觉,能听到自己的话,应该坐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姓崔的,再敢说我儿的不是,我就一纸休书让你滚蛋。
可偏偏,棺材里的妻子依旧不为所动,从始至终仿佛都是一个聆听者。
“求求你了,睡了一千年了,醒醒吧,我需要你,儿也不能没有娘啊。咱们不能在如此放任他了。”
阴律司判官老爷,曾经的泰山府君,堂堂的七尺男儿,竟在此刻扑倒在妻子怀里放声大哭,也不知他哭的是与自己生死离别一千年之久的妻子,还是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你倒是说句话呀,告诉我咱们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生出他这个败家子来呢?”
这时,他终于听到了一个女人冰冷的声音。
只可惜并不是怀中爱妻的,那个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
孟婆:“随根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