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阳间的天类似的是地府头顶那永不见一丝光线的无尽苍穹,苍穹之巅隐隐可见一轮月牙的轮廓,但五千年来,这月亮从未给阴司下的亡魂带来任何希望。
仿佛,它的存在也只是象征性的点缀。
相传,这月亮原本是血红色的。
至于为何是血红色的,恐怕要追溯到极其久远的年代,哪怕是菩萨和崔府君也不知这典故的由来。
崔府君曾问孟婆,这血月是何时失去了光泽。
孟婆说,自泰山拔地而起时,那月儿便知识个摆件了。究其原因,多半是与泰山下镇压着的那两位上古魔神分不开干系。
“嘿,您说现在阳间的月亮该是什么颜色的呀?”亭子里,白衣男子身背长剑举着酒杯问石洞里那位。
哗啦啦……哗啦啦……
洞内传来有人扯东锁链的动静,一时间惊的守在洞口外那数十武僧齐齐围了上来。
“起开起开,本座跟他聊会儿碍得着你们什么事?”
钟馗端着酒壶酒杯迈步走到了洞口处。
这些武僧乃是菩萨大乘佛法幻化而出,自然是没有任何敢情,其心志也是完全秉承了菩萨的意志,不得丝毫怠慢。他们面无表情,横在洞口就跟一群木头人似的。
“嘿!跟你们说话呢,秃驴?”钟馗有些喝醉了,摇摇晃晃走过来,二话不说抬脚就踹。
“呜……哦哦哦……哦哟……烫!烫脚!”
在他的叫触碰到一个武僧身体的一刹那,那武僧身上立刻闪烁出梵文佛经,那些金色的符文其实本没有什么温度,全因钟馗乃是极阴之躯,触碰到这大乘佛法自然是会感觉到疼痛难忍。
“吼!!!”石洞内,一声怒吼传来,顿时掀起一股飓风,这飓风之中蕴含着上古魔神那恐怖如斯的无上功法,顷刻间把守在洞口外的武僧吹的七零八落栽倒在地。
哗啦啦……哗啦啦……
长发掩面的男人拖拽着四根锁链缓缓走了出来,五千年的封印解除了,那位蚩尤大帝都走了,更何况他?这四条被下来禁锢的锁链和这巍峨的泰山其实也早已困不住他了,他想走没人能拦住。
“还行,以为您老早就生锈了呢。”钟馗盘膝坐在了洞口前,身子往后一靠,把酒壶酒杯放在了一侧,丝毫没有理会那些代表着地藏菩萨意志的武僧们现在的窘态。
男人十分健壮,身上穿着一层厚厚的铠甲,铠甲上是千疮百孔。
他是生锈了,但生锈的不是他本人,而是这身上古岁月里陪伴他征战沙场的甲胄。
他撩起头发,露出了那张阴气森森的面容。
一个坐在石洞里,一个坐在石洞外,中间是美酒。
一个是他的看守,一个是被看守,二人就这么狠和谐的坐在一起品味美酒,畅聊古今了一千载。
于钟馗而言,与其说这位是他看守的囚徒,倒不如说是他的至交。
他曾说过,浩瀚的阴司地府中,能算得上是他朋友的,能跟他聊到一起的,只有这位……囚徒。
“你又不是没去过阳间,还要问我?”
钟馗:“瞧您说的,那都是一千年前的事了,早就忘了。”
他拔出长剑,那举剑的姿势哪里有半点剑客的潇洒,绝世好剑在他手中俨然就是个烧火棍子。
当当当,钟馗用剑敲了敲那位胸前凸凹不平的甲胄。
“就像您铠甲上这凹痕,您记得是那场战役,谁给您留下的吗?”
“蚩尤。”男人淡淡道。
“额……要不要记得这么清楚呀?那这个呢?”他又指着男子腹部甲胄上的一道很深很深的凹痕问道,这处凹痕已经直接被刺穿,里边露出了森森白骨。
“轩辕剑。”
“那不是你老大的武器吗?咋地,你俩窝里斗了?”钟馗为他满上酒。
里边这个被镇压了五千多年的囚徒叫赢勾,曾是轩辕黄帝麾下最得力的战将,相传,当年是他率领麾下铁骑击败了蚩尤的九黎战兵阵,这才奠定了黄帝一统中原的基础。
赢勾的“职称”很多,多到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但只有三个是整个阴司,乃至阳世间都不得不承认的。
他是阴司地府的创造者,是幽冥之海的主人,是僵尸之祖!
“您说话呀,咋地,看他媳妇儿洗澡了?”见赢勾不语,死酒鬼又催促道。
类似这样不着边际的聊天,这一千年来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数千年的岁月早已把赢勾的火爆脾性打磨圆润了,若不然……到了他这个高度,连地狱都是他亲手缔造而出,他自然是不会被人一剑斩杀,但他也是人啊,他是会被气死的!
但赢勾觉得这个剑客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一千年前菩萨来到地狱,明明他是有资格也有这个能力坐上一殿阎君王座的,可他偏偏不,非主动请缨来这泰山脚下守着个老古董,整天醉醺醺的叨逼叨没完。
“不……是看了他闺女洗澡。”
噗嗤……
钟馗一口酒喷到了赢勾脸上。
赢勾嘴角抽搐了两下,面部皮肤下隐现出无数黑色符文。
“您别别动怒,看就看了吧,谁不喜欢看娘们洗澡呀,哈哈……”钟馗赶紧用自己的长袖往赢勾脸上擦。
岂料,这位上古僵尸王却不领情,伸出大手把醉鬼推倒在地。
“这就是您不对了啊,咋还变这么小家子气了啊?您都喝了我一千年的酒了,收您一分钱了吗?”
赢勾:“你挡住我了。”
“……”钟馗。
身后草亭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威猛的黑甲男子。
谛听板着脸,怒目瞪着石洞,也不知他气的是赢勾还是钟馗,又或者是那些携带的武僧丢尽了菩萨的脸面。
谛听喝道:“尔等放肆!”
钟馗站起身,后背一挺,龙吟啸啸长剑出鞘。
谛听:“大人,我不是说您。”
赢勾缓缓抬起头,脸上的一道道上古邪恶符文闪烁着幽绿色的光泽。
他抬起手臂,大手上出现了一道黑色漩涡,漩涡中无数幽冥鬼爪正在拼命地往出爬,泰山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头顶苍穹之上,那轮隐没了五千年的圆月再度绽放出血红色的光彩。
谛听干吞了口唾沫。
“说你们呢,还不站起来好生伺候老祖?”说完,谛听转身就想走。
直娘贼,自己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吗?好端端的非跟菩萨说什么下来杀杀他的气焰,幸好反应快。
“你,站住!”
“没,没走远呢。”谛听背对着泰山,那健壮的身躯站的笔直,只不过,两条腿貌似正在打晃。
“呵呵……”钟馗抱着肩膀靠着石洞淡淡笑着,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赢勾低头,拍了拍自己身上残破的甲胄,又用手指透过腰上破洞戳了下自己的骨头,然后缓缓道:
“你这身甲胄,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