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与阳间一样地域辽阔,但大多都荒凉的寸草不生。这绝非是因为阴司下没水,而是没阳光。
阴司地府中不仅有水,而且这片大泽广如阳间的海洋,永无边际。
水是有的,但这水却无法提供任何生气,也没有任何生机,因为它是弱水。
弱水,既人们口中的幽冥之海,海面上中年漂浮着一块巨型礁石,礁石上那座巍峨的皇城便是都市王殿,黄中庸的道场。
此时,幽冥之海上是惊涛骇浪狂风大作。
黄中庸身着黑龙炮端坐龙椅上闭着双眼,自其下手,无数鬼差鬼吏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菩萨来了吗?”
“陛下,菩萨几日前去祭泰山了,至今未归。”一个小吏通禀道。
“呵……他倒是有闲情雅致,这时候去祭泰山?他倒不如祭自己!”
幽冥之海下不停地晃动着,大浪拍打在都市王殿上,已经让这本就不大的礁石千疮百孔,再过不了多久怕是要彻底沉了。
“陛下莫急,小的现在就去请其他各殿陛下前来相助。”
“不必了,他们巴不得寡人赶紧给他们挪地儿呢,你去找也找不到,因为他们不在自家的王殿里,估计,现在都在岸边坐着小板凳嗑着瓜子看着热闹呢。”
漆黑的海水下的无尽深渊中,自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延伸来四条粗壮的铁锁,铁索上锈迹斑斑,四条铁索交汇在一起,正中间捆着一口铜棺,铜棺上烙印着赤红色的封印,只是此刻,那封印的光彩正在逐渐消失。
棺材每每晃动一下,头顶海平面上的巨浪就更加凶猛了些许。
咔嚓,咔嚓嚓……铁链断开垂入海底。
棺材上的血色封印消失了。
一只惨白惨白的枯爪从棺材盖下探了出来。
黄中庸挥了挥手,下手所有鬼差鬼吏如释重负般的退了出去。
都到了这节骨眼上,自家的亲兄弟都不施以援手,还指望他们这些虾兵蟹将为自己挡刀,怎么可能?
他走下王座,盘膝坐在了大殿正中央,然后双手合十,口中默念法咒。
咚……第一声钟响。
黄中庸顿感头痛欲裂,一股黑气从七窍中溢出。
咚咚……第二声钟响。
王殿外,一枚巨大的玉笏从天而降,魏征纵身跃下。
“想不到你还能来送寡人最后一程。”
都市王殿正在倾覆,头顶的金砖瓦砾噼里啪啦地直往下掉。
魏判官托着玉笏,很淡定地坐了下来。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画面,身为阎罗王的黄中庸盘膝坐在地上,身为其麾下判官的魏征却坐在他上手位,并且毫不忌惮。
“其实还有救的。”
黄中庸:“有救?救寡人?还是这个已经朽入骨髓的阴司?”
“都有救。”
“你魏征向来是个老实人,可今天这话却不老实了。”
“越是到最后,老实人越说老实话。陛下,该醒醒了,那位骗了我们一千年,我们也信了一千年,再不醒,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黄中庸目光如炬,遥望着泰山的方向,双手合十道:“寡人就是信了他的鬼话才会有这一千载的苦难,如今这也是最好的解脱。”
“没的谈?”
“没的谈!”
魏征站起身,走到殿外转身道:“可惜了,陛下是那十个里唯一一个不瞎的。”他顿了顿又道:“可惜了,不瞎的却在装瞎。”
咚……咚……咚……
第三声钟响。
都市王殿已经彻底沦为一片废墟,巨大的礁石已被大浪拍到了岸边上。
一个脸皮枯瘦的老妪佝偻着身子,站在王殿废墟上,用拐杖不住地刨寻着。
“咳……咳……黄中庸你个老不死的,连个骨头渣子都不给我留吗?”
她是衰!
不同于阳间衰的虚幻,她是真正的衰,代表了阴阳两界所有灾难,瘟疫,怨念的衰神!
一千多年前,泰山府君用自己的意志把衰神封印在了幽冥之海深处。这也算是他做过的唯一一件造福阴阳两界的功德了。
而后,地藏菩萨来了,十殿阎罗来了,这里变成了都市王殿。
哗啦……
一只手从废墟下探了出来,抓住了衰的脚腕。
“还没死?”
都市王殿废墟中传来了无数人佛音梵唱的声音,礁岛四周,无数个黄中庸的法相出现了,他们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着佛咒。
他是阎罗王,是阴司地府的最高主宰之一,他死?他怎么可能死?因为他就是死亡的意志!
黄中庸从王殿废墟中爬出,抓着衰的脚腕用力抛了出去。
轰地声,老妪的身体重重砸在了金砖残瓦废墟中。
“嘿嘿……哈哈哈……”老妪从废墟中爬起,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笑了起来。
“千年的封印已经解除,陛下还是息怒吧,您无法彻底杀死小神的。”
黄中庸面色庄严,迈步走向老妪。
身边神圣的佛音梵唱燃烧着黄中庸的本源,自天顶苍穹凝结成一道佛手印轰然落下。
佛手印自不可能是真的,这些都是黄中庸以燃烧本源为代价幻化而出的。
哪怕是正在祭泰山的那位菩萨,也不可能使出佛手印,因为这里是阴司,佛法无边但却无法穿越三界来到幽冥之海,佛手印自然也就没有任何威力。
但阎罗到底是阎罗,他不惜燃烧本源催化出的佛手印带着强大的威压还是拍在了老妪身上。
“咳……咳……”老妪趴在废墟中不住地干咳着,许久都没站起身来。
“寡人知道杀不死你。”
“那你还燃烧本源?何必呢?”
“不是给你看的,是给他们看的。”
黄中庸手指着岸边,岸边有座小山,山头上有个小亭子。
此刻,八道伟岸的身影就坐在亭子里,他们虽都把目光投向这块搁浅的岛礁上,但每个人都是面带笑容,彼此谈笑风生的。
“陛下没用的,他们瞎!都瞎了一千年了,这会儿又岂会睁开眼睛?”
老妪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到底是十殿阎罗,到底是菩萨钦点的都市王黄,哪怕是狡兔死走狗烹,也要最后生生咬你一口,让你血肉模糊。
老妪抬头诧异地望着那片无尽的黑暗苍穹,像是真的能看到什么似的。
“多美的夜色,多美的阴司,多美的弱水呀。”
吼……
她张开嘴,露出几颗残缺的老黄牙,猛地吸了口气。
顿时,岛礁四周的都市王法相立刻扭曲了起来,最后化作一具具枯骨倒了下去。
黄中庸登场口吐鲜血跪倒在地,他油尽灯枯了。
“陛下不能死,可千万不能死呀,小神要让陛下看清楚,小神是如何引这幽冥之海里的弱水流入阳间,小神要让陛下看清楚阳间的生灵涂炭,小神要让陛下看清楚那位是不是真的瞎!”
黄中庸倒下了,但他的手依旧死死拽着衰的脚腕。
“寡人,看不看见,不,不打紧。”
“什么?”
“你,你终究,也是看不见的。”
“什么?”
衰大骇,她感觉到了脚腕上的那只大手是何等的苍劲有力。
“这不可能!”衰愤怒的咆哮着。
嗷……啊嗷!!!
她再度狂吸一口,顷刻间,脚下黄中庸的皮肤开始迅速萎靡干瘪下去,最后化作一具白森森的骷髅。
但……他的枯爪依旧没有落下,依旧死死拽着衰的脚腕不愿放开。
衰附身下去,使劲吃奶的力气想要挣脱他的枯爪。
“这又何必呢?何必呢?他身为阴司的最高意志都能选择坐视不理,他们,身为你的亲兄弟都能见死不救,可你……你却……”
话音未落,那只惨白惨白的手抓突然向上发力……噗嗤!
两根尖锐的指骨戳进了衰的双眼中。
“啊!!!”
头顶那无尽的苍穹上,一个苍生的声音道:
“你,看不见了,看不见了!”
随着衰的一声哀嚎,幽冥之海彻底沸腾了,惊涛骇浪不停地拍打着礁石,让这座曾经恢弘千年的都市王殿永远沉入弱水之巅。
远处,凉亭里的八位看官,尽管刚才还在饮酒,还在谈笑。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他们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们神情落寞地看着那片无尽的弱水,没有人为兄弟的离去而悲伤,更没有人去责怪那位的无情,因为他们每一个,都是那位的帮凶。
千年的契约要到了,他们千年的统治也即将结束了。
大势之下,强如十殿阎罗,也只能盲从的听之任之。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见证每一个兄弟的离去,然后,继续醉生梦死,继续着身为阴司最高统治者最后的那份体面。
汹涌的弱水自半空中被一道强劲漩涡卷起,苍穹之巅,幽冥之门洞开,弱水正在源源不断地被吸入其中。
一场天劫正在降临。
……
钰蛟台上,崔珏双手拄着白骨高墙,抬头眺望着望着幽冥之海。
一千年来,阴司中第一次有了光明,而这光明却是自阳间照下来的。
那道光有些刺眼,但却是久违的亲切。
“死了?”
“嗯,死了,临死前还戳瞎了衰的眼睛。”
“上边那位还没动静?”
“学生已经安排妥当了,那张牛皮可保他在幽冥之海中畅行无阻。”
“但我觉得他还不会露面,太早了。”
孟宪站在崔珏身后,帮着捧哏问道:“那您怎么还费尽苦心埋这么深的线?”
“有枣没枣就打一杆子再说呗。”
孟宪:“您的胆子真大,就不怕被那位盯上?”
“哈哈哈……”崔珏放声大笑:“那位?你说那位?他盯上我?”
“为何不会?”
崔珏手指东方,一千年前,那里曾是他的道场所在,哪怕是现在,那里依旧是阴司下最巍峨的山峰。
“他,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