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哪怕是佛殿里依旧亮着烛光,可摇曳的烛光却变成了赤红色,红的就好似是那把遮在地藏菩萨头顶的纸伞。
乌云遮住了月儿,在这个不寻常的夜晚里,镇里的人们睡的很熟,狗儿睡的很熟,该打鸣的大公鸡也仿佛忘记了自己的本职。
早上五点半,乌云还是没有散,不仅遮住了月亮,而且,东方的那团火热仿佛也无法穿过这无边的黑暗。
刘哲回来了,手中的锁魂链拴着一个女鬼,女鬼长得很像龚艳,简直一模一样。
她一脸愤恨地瞪着我,怒道:“为了一桩悬案,为了一个枉死的女鬼,值得吗?”
我淡淡一笑,耸了耸肩:“我喜欢。”
“狗官,你究竟是何人?”
嘭地一脚,刘哲把她踢跪了下来。
“放肆!”
“哼!狗官!你们奈何不了我,你们不能把我送进阴司审判。”说着,她从胸口下拽出一枚十字架。
刘哲当即连连皱眉:“大人,这……”
西域的信徒,华夏的阴司无权审判,无权给她轮回,更无权缉魂。
“洋鬼子到了华夏,就能无视王法胡作非为了呗?行,算你狠!”
难怪她对阴司亡法有恃无恐了,这女鬼不是一般的聪明,她是在钻阴司律法的空子。
我把收着龚艳魂魄的黑伞扔给了刘哲,让他们给她回魂。
“剩下的,我回去会上报给孟大人,好生安顿龚艳,万万不可出差错乱了亡法。”
“请大人放心,那小女孩昏睡一日后,立刻就会苏醒,不会对身子造成什么影响。”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走过去想拍拍他的肩膀,只有这样才有大人物高高在上的那种仪式感。
但手停在半空还是没落下去,人家是纯阴之躯,我摸不到呀。
“刘哲,你很好,路走宽了。”
刘哲身子一震,立刻跪倒在地恭敬道:“下官愿为大人效死!”
车子疾驰在高速公路上,但我觉车速好像并没有昨天甄娘跑的快。
她挽着我的胳膊,轻轻靠在我肩上,幸福的像个热恋中的小女生。
“谢谢你老板,终于让我做了一件善事。”
“心地善良,其实就无所谓做什么。”
“不是的,以前甄娘只会杀人。”
“哎哟,那你是得弄个手串,没事好好盘盘,也能打磨下心性。”
我手里捧着的那个木鱼在此时抖动了下。
那女鬼虽然心肠歹毒,诡计多端。但至多也就是个厉鬼而已,真被我用镇邪符封在木鱼里也就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但说实话,我现在也没想出个什么处理她的万全之策。可对于这些钻律法空子的,又不能置之不理,只好暂时先把她带回铺子里再说吧。
回到热泽刚好中午,大伙正在吃饭,见甄娘拄着拐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曲靖淑赶紧就去搀她。
“哎哟,这是怎么了?跟秦医生出个诊怎么还受伤了呢?”
小颖:“就是就是,他从不晓得照顾女孩子。”
曲靖淑:“咱们女孩子就得自己会照顾自己,尤其是跟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渣出去时,千万多长个心眼。”
嗨!你说就说吧,瞪着我干嘛呀?
怎么个意思,甄娘才来几天的功夫,就成你们自己人了?
老古赶紧凑过来,偷偷把一碗饭塞进了我手里,小声道:“你别招惹她俩,正气儿不顺呢,连我都一上午没敢吭声了。”
“我又不在家,这是跟谁呀?”
“早上,云警官来找你了,你是没看见她俩那脸色哟,都吓人。”
哎哟我滴个亲娘,出去不到两天,在外边风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的,好不容易回家了,家里的战火竟然还未停息。
这日子,没法过了!
超市那边楼上地板铺好了,实木的家具也打好了,我打算先让甄娘搬过去住,毕竟她是不怕甲醛的。虽然她不需要睡眠吧,可也得入乡随俗,要不然,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不合眼,我看着也别扭,总觉得自己是在压榨员工,心里过意不去。
晚上,我和老隍瘫在沙发上,一对“咸鱼”。
“老板我不需要睡觉的,我的职责就是贴身保护您。”
老隍幸灾乐祸道:“重点在贴身这个词哟。”
“甄娘呀,就当我求求你好不好,能不能给我点隐私空间呀。”
自从她来后,我连去厕所嘘嘘都不消停。
这话听起来好像挺不要脸,大老爷们是没啥可怕羞的。可您想啊,刚酝酿出感觉,外边突然有个小姑娘当当当敲门,问:老板你好了没,老板你快点,老板你需要纸吗,老板你需要我帮你吗?
大姐,我是瘫了吗?生活不能自理了吗?就算是前朝的皇上出恭的时候身边也不用再跟个宫女吧?最重要的是,这种事,你怎么帮?
可正如我刚才埋怨她那样,只要我一提这个,她就立刻一脸委屈地望着我,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看的我还有点于心不忍。
“老板,您是嫌弃甄娘了吗?您是不打算要甄娘了吗?”
瞧,又来了。
老隍:“老板啊,其实这事简单啊,您就是太体恤我们员工了,不就是担心我们睡眠不足嘛,那就让甄娘跟您一块睡呗。”
甄娘:“这个可以滴。”
我白了一眼老隍,他下一句要说什么,我已经门清了。
“你要敢再提小雨衣的事,我就把你送回你的城隍庙去。”
“额……老板,您不说我还忘了,我的庙要拆咧。”
“恭喜你,解脱了。”
“不是,老板您是不是忘了件事?比如,有个人曾在某位高大威猛的城隍老爷面前立下重誓,要为他重塑金身。”
这位一千来岁的老爷爷,心中的执念还挺深。
不是我说话不算话,也不是我没那个能力。
千百年来,哪怕是帝王将相答应要为仙佛重塑金身,其实也不是用纯金的。天底下香火鼎盛的大庙多了,哪有纯金的像呀,无非就是在外边镀一层金漆而已。
可就算我以后发达了,真给他出资盖个小庙,重塑金身了,他也没香火呀。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的城隍庙里香客如云了,那这香火对他而言有什么用?一千年前,他的庙为何香火没落了?不是因为信徒香客少了,而是因为他这个城隍老爷不灵了。
府君一脉已经陨落,作为遗泽的各地城隍,苟活都成问题,还想显圣庇佑信徒?
有时候,人一旦执念过深,那可就成中二了。
他现在这样多好,万邪之王,不生不死不朽不灭,再过不了几天,全身上下干瘪的皮肤也将恢复生机,到时候,他与常人就没什么分别了。
初九在甄娘怀里允着自己的手指睡的很香。
甄娘一边看电视,一边还不住地用手有节奏地轻轻拍着他。
“真想不到,十六七岁的一个小姑娘也有母性爆发的一刻。”
“老板,甄娘至少三千岁了,在她那个时代,十六七岁的女人,孩子都会打酱油咧。”
“所以,你是说……?”我不自觉地吧唧两下嘴。
可惜了,可惜了。
“我没有结过婚。”甄娘反驳道。
她平时基本都少言寡语,但到底还是个女人,女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贞操。
我问她:“甄娘,在地府中大杀四方,又被关押了这么久,生前肯定是大有来头的吧?”
她晃了晃小脑袋道:“我也不记得了,其实人的记忆只能保存一千年的。我只知道我杀了很多很多蓄意闯入钰蛟台的恶鬼死囚。还有就是……就是一个……”
说到这儿,她的双眉扭了下。
她正在尝试唤醒灵魂中的记忆,残缺的记忆脆片想要重新拼凑在一起是需要机缘的,如果强行尝试那将让她承受莫大的痛苦。
“一个年轻的和尚,他手里拿着一根金灿灿的禅杖,他对我说,说……”
她面露痛苦之情,额头上冷汗淋淋,拼命地摇晃着脑袋。
“算了算了,不想了。你现在这样就挺好,没有过去,只有现在,至于将来,我的将来就是你的将来。”我安抚她说。
“哟哟哟,咱家老板都会说情话了,果然是新来的和尚会念经。”
“阿弥陀佛……”
就在这时,老隍话音刚落,同德堂门口竟然真的出现了个和尚。
这和尚虽然脸上蒙着黑纱,但从他的身材和声音可以判断的出他极其年轻。
他站在门口,慈眉善目地望着我们。我转头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神给我一种莫名的祥和感。
老隍现在是僵尸之躯,所以不喜欢佛道中人。
他开口道:“抱歉,我们不做出家人生意。”
都什么年头了,又不是古代,哪来那么多化缘的和尚呀,再说了,哪家的和尚大半夜不睡觉跑一个药铺化缘来?
他身上的气息十分祥和,这是一种我明知他身份不明却依旧愿主动请他进来小叙的唯一理由。
“小师傅,有什么可以帮您吗?”
他双手合十,我不叫他进,他就一直站门口,十分有礼貌。
“劳烦医生帮小僧看看眼疾。”
“眼疾?您双目清明有光,何来眼疾一说?”
他答道:“此眼亦非眼。”
“您此话何意呀?”
他指了指头顶,神经兮兮地说道:“天黑了,小僧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