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上,一个个表情木纳行动缓慢,如提线木偶般的鬼魂在阴司鬼差的“鞭策”下,排着浩浩荡荡的长队,朝着尽头处那座巍峨古城行进着。
一个手持金色禅杖的年轻和尚和一个高大健壮的黑甲男逆着无尽的鬼魂队伍走入了那片朦胧的混沌中。
和尚头上遮着一面黑纱,上千年来,哪怕是阴司中的十殿阎罗,也从未见过他的真容。只是,虽然黑纱遮住了脸面,但不管他走到何方,身上永远都绽放着那道金灿灿的神圣佛光。
刹那间,金光洒在黄泉路上,无数生前被病痛折磨的亡魂立刻驱散了痛楚,哪怕身边有鬼差走过,用皮鞭抽的他们血肉模糊,他们也毫不畏惧,虔诚地跪在黄泉路上对着年轻和尚不住地磕头。
钰蛟台上,今日出奇的安静,崔判官难得的没有听戏。
他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吃的呼啦呼啦的好不畅快。
高台下,无头骑士们突然扭头望向混沌中,他们双眼中闪烁着猩红之光,抽出马刀翻身上马,迅速结阵,只等崔判官一声令下。
混沌尽头处,神圣的佛光驱散了无边的黑暗,数千无头骑士赶忙收刀下马,给那位让开了去路。
“在这儿等我吧。”年轻和尚对黑甲男道。
和尚手持禅杖,迈步走上冰冷的石阶。
“您来了?”崔判官把碗里的最后一点面汤一饮而尽,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站起身冲着那位拱手示礼。
他是菩萨不假,他是这阴司黄泉的最高统治者也不假。哪怕是十殿阎罗见了他都要行三叩九拜的大礼,可,唯独他崔珏不用,因为他有这个资格。
一千年前,若不是他这败家货,泰山府君一脉怎会落魄到如此境地,还哪里会有什么十殿阎罗呀。
“凡间的世俗之气?”菩萨在他面前从不会端着架子,他走到近前低头看了看那个空碗,淡淡道。
“您吃了吗?”
“本座不食凡间香火的。”
“哦,那是真可惜了。”
菩萨走上钰蛟台了,菩萨来到近前了,菩萨明服私访了。
而他,依旧坐在椅子上,并且还颇为玩味地用小母手指甲在剔牙。
但菩萨的语气极为平静,只是问他:“甄娘在你这儿吗?”
“死了。”
“死了?你这个回答很难让本座满意。”
崔珏不紧不慢地道:“您也知道的,阳间的东西……呵呵……”
“所以?”
崔珏:“上一阵子她泡面吃多了,被毒死了。”
“那你还吃?”
“我早点死,也免得让您寝食难安了不是。”
“一千年前你我的约定本座还记得的,但也要给本座一些时间帮你拾抖拾抖干净。”
崔珏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那把朱红色的判官笔,点了点头。
“所以,您就把董和拾抖没了?”
“大势之下,本座无法左右。”菩萨背对着崔珏,走到钰蛟台高墙前,拄着满是枯骨堆砌而成的高台道:“本座是要信守约定的,但前提是,本座还在这儿。”
“您来这儿只是来与我说这些的?我还以为您是来登门道歉的呢。啧啧啧,那董和可是我的本家亲戚,我也是冷血,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掉。”
“是啊,董和的悲剧不能再上演了,阴司的体面还是要的。”
泰山王董和死了,阴司里都在传,前一日是泰山王陛下应了菩萨的召见,回来后就自行仙解了。可就是这样,菩萨到现在也没有给大家一个解释。当然,他不解释就是最好的解释,其他九殿阎罗也不敢过问。
大势,何为大势,绝不是上位者无法阻止,而是,他本身就是大势。
菩萨又道:“都市王城下的封印年头到了,可惜了,本座是想借甄娘去镇压那东西的。”
崔珏:“说到底,要是真想救黄中庸,您又何必来我这儿借甄娘呢?”
是啊,他是阴司的最高统治者,他佛法无边,他出手,又有哪个大能与之匹敌?
菩萨转身,依旧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走下了石阶。
“阳间的东西少吃,身子坏了事小,心坏了可就没救了。”
菩萨和黑甲男,在一众无头骑士的目送下离开了钰蛟台。
他刚走,戏台幕帘后,一个老道托着七彩拂尘闪身而出。
“他是来试探你的?”
崔珏:“无所谓,只要泰山意志长存,他能奈我何?”
老道望着无尽混沌中的一抹金光,道:“你有把握成功吧?”
“怎么,这么快就后悔上了我的贼船?”
“哈哈哈……贫道当然怕,可若真是大势难违,贫道也有法子全身而退,而你,赌上的将是全部身家,包括你的那座泰山。”
崔珏站起身,怒瞪着那贼老道,索性把空碗丢给了他,道:“海兰查,你知不知道自己这副小人嘴脸最是让人厌恶。”
阴阳玄道出家前,俗名海兰查。
“多谢崔判官夸奖。”
……
混沌中,一主一仆一前一后在佛光下安静地迈着步子。
千年前,他曾立下重誓: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千年的岁月,对佛只是恍惚的刹那,但在这个终日不见阳光的阴司地府中,却是无比漫长的煎熬。
他也曾像阳世间的少年人一样,年少轻狂过;他也曾为了渡化枉死之魂“鞠躬尽瘁”过;他也曾为了一桩桩冤案雷霆盛怒过。
但日子久了,见惯了那一桩桩一件件的“凄冷”,也就慢慢平复了下来。小和尚终究是熬成了菩萨,终究也是打磨去了棱角。
“菩萨,钰蛟台上有道家的气息。”
“我知,我知。”
“那您为何……”
“他来了又如何,他们找不到那位的。”
黑甲男是个藏不住心思的憨货,立刻露出傻笑,道:“那是自然,菩萨神通广大,法眼可洞悉三界,就算那位藏的再深,也逃不出您的法眼。”
这时,菩萨脸上仅露在外的一双慧眼突然抽出了两下。
他把禅杖交给黑甲男,双手捂住额心,痛苦的低声沉吟。
“菩萨,菩萨您这是怎么了?”
他是地藏王菩萨,是不死之躯,是永恒的。
怎么可能有人伤的了他,又怎么可能会闹眼疾?
黑纱下,菩萨的脸几度扭曲,他的手掌痛苦地在额心处抓挠着,片刻后,终于驱散了痛楚,再度恢复了平静。
“天好像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