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我和老隍坐在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嘴里叼着烟卷,一边抽一边咳,但就是这样,我还是希望它可以缓解我心中的恐慌。
早上五点,外边的天已经将将亮了,后街菜市场笼子里即将宰杀的大公鸡,正在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提鸣着。
我们脚下是一地的烟头,扫大街的阿姨没好气的用扫把在我俩面前呼扇,故意掀起刺鼻的灰尘。
“老隍啊,你现在身体可以晒太阳了吗?”
“还是有点不适的。”
“哦,那你快回去睡吧,我想再坐会儿。”
“不,老板,我不敢睡呀,我怕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我怕甄娘把我的脑袋也揪下来当泡踩。”
“那你就尽量少惹她,以后也不要跳的太欢了。”
“老板,你说以后我在同德堂还有地位吗?”
我转过身,义愤填膺地看着他,然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隍你千万要保重身体呀!”
……
餐桌上,一小盆皮蛋瘦肉粥,一小盆抄手,一屉烧麦,一屉小笼包,几碟咸菜。大伙围在桌前,自己喜欢吃什么就夹什么,不得不感慨,哪怕吃惯了景佩晴给我点的外卖,到底还是不如人家小颖的手艺。
甄娘坐在身边,手里捧着一碗粥,喝的贼遛。
老古:“所以,这么俊的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姑娘就被你捡回来了?”
曲靖淑一脸羡慕地望着甄娘那吹弹可破的小鹅蛋脸,道:“那我们要不要帮她报警呀?”
小颖:“不嘚行哦,不嘚行哦,不能让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住进来吧?”
我把最后一个烧麦塞进嘴里,然后把空碗和筷子往桌上一推,甄娘立刻站起身端起我的碗筷送去了厨房。
我喊她:“甄娘这些活不着急的,你继续吃。”
“喏!”
大伙诧异地看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么好看一大姑娘,怎么一宿时间就被我驯服了?乖巧的就像只听话的小猫咪一样。
“她,这儿不太灵光,我给她治好再想法子送走,毕竟医者父母心嘛,你们也说了,这么俊一小姑娘,这要是咱们不收留,万一出去碰到坏人,那咱们就是造孽呀。”我指着自己脑袋说。
小颖:“真的是这样吗?”
曲靖淑:“秦医生,你是不是又打什么坏主意呀?”
我以为她俩要把甄娘赶出去,岂料,两个姑娘对视一眼,而后,很有默契地说道:“那就留下来吧。”
早上九点,小颖的面馆开始忙了,曲靖淑带着甄娘上街买衣服去了。
老古一边给马上要来取药的病人煎药,一边问我:“刚才是不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俩难得的站在统一战线上了?”
“有点意外。”
老古:“其实道理很简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我意外的其实不是曲靖淑和小颖的态度,而是甄娘。
甄娘是从阴司地府来的,她是纯阴之躯。但她这个纯阴之躯,不但可以跟寻常人一样暴晒在太阳光下,而且活人肉眼可以看见她,甚至可以触碰到她的身体。
这就很匪夷所思了。
昨晚光顾着感慨她多能打了,却忘了询问她的身世。
但问与不问好像并没有太大差别。问了能怎么样,把她赶走?开什么玩笑?我这同德堂现在已经是三界中的一块是非之地,昨晚是食尸鬼,今晚指不定招来什么东西呢,有她坐镇我心安。
至于,她到底是不是崔判官安插在我这儿的线人,以我现在的能力,还无法左右。
晚些时候云姿来了,她手上拿着个文件袋,里边装着的是给孩子上户的资料,老古已经填好了。
我拿起那张表格一看……
“秦初九?老古,你给起的名?”
“这孩子是初九生的。”
“不是,我是问你,为什么姓秦呀?你收养的怎么不姓古?”
老古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轻飘飘道:“我老了,快死了,不符合收养,只有你行。再说了,你还没结婚呢,就传宗接代了,你就偷着乐去吧。”
我诧异地望着云姿,没想到连她也赞同老古的说法。
“秦朗恭喜你了,喜提儿子一枚,以后你也是当爹的人咯。”
婴儿车里的小初九咯咯咯地笑着,还直冲我眨眼,好像还真接受了被动当我儿子的身份。
不是我没有爱心,当医生的,又有哪个不是心地善良之辈。可……可我好好一黄花大……小老爷们,连女人都没碰过,就这么突然多出个儿子来,以后我咋跟我媳妇儿解释啊?
更让我来气的是,云姿拿着老古填好的表格,已经跑回去盖章了。
晚上八点,我被那边餐桌上的欢声笑语吵醒了。
一抬头,就见甄娘剪了个学生短发,穿着一身“白衣天使”战袍,正跟大伙摆龙门阵。
她融入的还挺快,大伙被她逗的嘻嘻哈哈满嘴喷饭,笑得合不拢嘴。
甄娘嘴角露出甜美笑容,纤细的指尖拿起一颗圣女果放入口中,然后下肢用力往下一压凳子,顿时长凳另一端的曲靖淑顺着光滑的凳子面就靠到了她身上。
“真的有这么丝滑吗?嘿嘿……”她学着广告里杨颖的口气道。
声音简直一模一样,而且搭配着她这张看似人畜无害的,纯天然俏皮小脸蛋,简直要把人的心都融化了一般。
“哈哈哈……”大伙拍着巴掌哄堂大笑。
午夜的钟声敲响了,但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因为,初九同学不知道怎么了,老古抱进屋里就哇哇哇地哭个不停。大伙都被吵醒,就抱他下来,想让我给瞧瞧是不是惊了魂。
小儿夜啼,大人们不懂,总是与鬼神之类联想到一起去。
当然,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景佩晴她家小宝就是惊了魂才哭的。
但大多数夜啼的婴孩,都是由于胃胀气所至。
但显然,初九不是这两种情况,因为我刚把他抱起来,他就立马不哭了,而且开始冲我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的还挺开心。
“哎哟,这孩子呀,还得亲爹带,得嘞,咱继续睡。”老古打着哈欠,一副甩手掌柜的可恶嘴脸上楼了。
老隍伸手戳了下他粉嘟嘟的小脸蛋。
“咯咯咯……”
甄娘冲他吐舌头做鬼脸。
“咯咯咯……”
我艹!!!
九哥哎,咱能正常点不?能不能活的像个人?
他俩都是什么东西,你就一点感觉没有吗?你跟他俩卖什么萌?
“老板,这孩子不一般咧。”
“是,喜欢僵尸,喜欢女鬼,能一般吗?”
“老板您是祝由巫医,拜了蚩尤大帝,而且常与那些魑魅魍魉打交道,孩子刚出生,身上灵气重,他是能感觉到的,您不觉得他很喜欢跟咱们三亲近吗?”
我没好气地瞪了老隍一眼。
废话,能不亲近吗?你也不看他是怎么出生的?他娘就是僵尸,而且他出生那几天身上一点活气都没有。
“甄娘,去给我倒杯茶。”我吩咐道。
“主人,今晚停水。”
我倒是把这茬给忘了,最近热泽水库水位下降,限制了百姓的供水时间,后半夜是没水的。
“后院有水桶,你去找个地儿挑桶水回来,这一宿不喝茶得困死,再说万一一会儿孟大人来了,还得煮泡面呢。”
“喏。”
小小的身体,左右手各拎着个一米高的大水桶,那小模样,啧啧啧,我还真有点不忍心了。
老隍:“老板哎,您这也太不人道了,这大半夜的,她一个小姑娘出去,万一再碰上……”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万一再碰上流氓,再把流氓给打死……”
我现在有点对崔判这份大礼心怀感激了。是真好用啊,还不用给工资,也不用给她地儿睡觉,任劳任怨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更重要的是,人家好看呀。
一个小时后,甄娘拎着满满两大桶水回来了。
她身后还多了个人,一个长发白裙的女人。
她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一边走,水一边顺着头发和裙子往下淌。
“主人,她说冷,我想会不会是感冒了,就带她来找您开药。”甄娘放下水桶,指着后边的女人道。
这女人一进屋我就嗅到她身上不但阴气颇重,而且还有一股子尸臭味。
老隍坐在沙发上玩游戏,头也不抬问道:“溺水的女鬼?”
甄娘:“嗯,我是从一口水井下把她打捞出来的。”
这年头了,城里哪还有水井。
甄娘是穿过好几条街,走了二十多公里,翻墙进前清的皇家避暑山庄里找到的水井。
我指着水桶问:“所以,这两桶水里都有尸臭味?”
“不是的,我是在另外一口井里打的,那口井下有一只百年金蟾在吐纳,井水中是蕴含着日月精华的之气的。”
我长出一口气,这姑娘还不傻。
溺死的水鬼,而且死了至少一百多年了,那肯定早已化为厉鬼了,怨气很重。
女鬼站在甄娘身后,把头藏在长发里,不敢造次。
别看是她是厉鬼,但到了同德堂,她还是会怕的。
神龛里供奉着蚩尤大帝,我身边还站着一个两百多年的大僵尸,她这要还敢支勒毛,那就不是水鬼,是糊涂鬼了。
“我怎么帮你?”我在水桶里洗了把手,虽然晚上几乎是给死人坐诊,但卫生问题,是医生的职业操守之一。
同时,也是我唯一证明自己不邋遢的机会。
“我……我想转世投胎。”女鬼悠悠道。
“不可能了,人死后错过了头七就会成为鬼差通缉的对象,如果死了一年还没抓到,那阴司就会彻底放弃,让你变成人们口中的厉鬼,厉鬼十年之内找不到替死鬼,嗯,那你就可以放弃人……鬼生了。”
世间的孤魂野鬼千千万,不是阴司鬼差不负责,而是根本抓不过来。
阴司的律法中,只要化作厉鬼的,就永不入六道轮回了。
孤魂野鬼游荡在世间,其最终命运就是被哪个降妖除魔的大法师抓住,直接打的你灰飞烟灭。
女鬼:“可,可我就是替死鬼呀。”
哦,原来是个倒霉蛋。
我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老隍。作为我来到同德堂的第一个搭班“助理”,面对这类不速之客,一直都是老隍来唱黑脸的。
老板嘛,老板得是好人,得满口的医者父母心,满口的慈悲为怀。这是他当助理的本职工作。
然后,老隍默默地把头转到了一边。
“……”我。
“甄娘,抽他!”
抽的肯定是老隍,作为我曾经最忠实的奴仆,主子一个眼神,什么意思你心里没数吗?还敢逃避?那我要你何用?
“别介老板,不是我装聋作哑,您……您让我怎么说呀?这毕竟是甄娘带回来的不是。”
哦,明白了。
他还是怕我这个老板的,只不过现在更怕甄娘。
女鬼是甄娘带回来的,他要开口让我别多管闲事,怕甄娘削他。
甄娘:“主人,她挺可怜的,求求你,救救她吧。”
没想到,她这个在阴司地府里出了名的“大杀器”,竟然还挺有同情心的。
绝非是我冷酷无情,既然甄娘带回来了,那这女鬼就是与我同德堂有缘。她冤死这么多年,再让她付诊金也不可能了,而且这也绝非是给不给钱的问题。
问题的关键是,她死了多久了,是否超过阴司对厉鬼规定界限。另外,就算是冤死的,那生前活了一世,也得有功德和阴债。如果生前是恶人,欠下了阴债,我也不能救。
甄娘见我还在犹豫,又开口道:“主人,她长的挺好看的,您瞧。”
她走上前,踮起脚尖把女鬼垂在胸前的长发扒开,露出了她那张清秀的面容。
“甄娘,我是医生,绝不是说漂亮的女患者我就救,长得丑的我就不搭理。”
老隍赶紧附和:“对对对,老板向来一视同仁,当然,长得好看的他就更上心了。”
甄娘似懂非懂,她的思想很单纯,是非仅在她一念之间。
“可是昨晚奴家听孟大人说,您现在很向往……很向往女人的身子。”
噗嗤……
天杀的孟宪!你特么哪个眼珠子看我缺女人了?老子身边花团锦簇的好吗?就算景佩晴没了,我还有云姿,还有小颖,还有曲靖淑呢。你跟人家说这干嘛呀?
行吧,我勉强承认,巡查司长隶大人眼力惊人,我最近的心绪的确不太安分。
“所以……所以孟大人就把你推入火坑了?”
甄娘纯真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还要再来个买一送一,又给我弄回来一个?”
她继续点头。
老隍,默默地放下了手机,又从抽屉里,把那盒没开封的小雨衣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我。
“老板,祝你圆满成功哦。”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