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的大手十分粗糙,但捏泥塑的时候却又是巧夺天工,黄泥巴在他手中仿佛是被重新赋予了生命,不大会儿功夫,小颖身体的轮廓已经很清晰了,甚至,就连她今天这身衣衫上的花纹,他都用刻刀仔细打磨。
“这儿,有点高了。”我指出了小泥人身上唯一的一处不实。
“哪儿啊?我看挺好的呀?”小颖不想改动,因为这小泥塑的五官眉眼以及身材,在疯子手里均有不小程度的“升华”。
我拍了拍疯子肩膀,打断他道:“你不能纯凭想象乱美化,自己仔细瞅瞅,她有那么大?”
疯子回头傻傻一笑,又瞄了眼小颖。然后伸手又把小泥塑坚挺的上围按了回去。
“……”小颖。
一会儿等他捏完还得描色,烧造,估计一时半会儿成品还出不来。
我趁这会儿闲来无事,推开老屋的门就想进去看看,有没有他们家祖辈留下的身份佐证。
屋内早就断电了,黑乎乎一片。我隐约就见背有不少泥塑神像被靠着墙。估计都是他爹爷爷那辈儿没来得及卖的。
打开手机电筒,从左往右照了一圈。
庄家的泥塑手艺果然名不虚传,每一尊佛像都被塑的极其传神,它们一樽樽慈眉善目,表情各异,动作逼真。可是比景区里那些所谓“老庙”里的一个模子塑出来的脸要强上数百倍了。
我的脚步往右又挪了四五米,突然停住了。
面前是一樽道家法像,老道是张大长脸,嘴角山羊胡,头顶冲天冠身披五霞衣,手里不是拂尘,而是举着一面镜子。
这镜子五个棱角,每个棱角弧度不同,照在人身上应该是可以现出五种不同的姿态。
每一尊神像下边都刻着它们的发号,那边是各种佛祖,这边是某某大仙。
唯独这位山羊胡老道,没名款。
寻常的佛像仙像的,只要这些泥塑匠手艺好,入眼都给人一种很祥和,舒服的感觉,但这位……倒不是这位的表情有什么不妥。
泥塑再逼真它也是死物,只是人在信仰上的一种精神寄托而已。
可这樽山羊胡老道却给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站在他法身像下仰视他总觉得他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就连他那笑容,我每一次眨眼再睁开时,都觉得是在微微变化的。
无论是我娘她们老马家还是爹他们秦家,这些老手艺说到底都是与鬼神有莫大联系的,所以从小我也接触了不少鬼神文化。
哪怕是我们祝由科巫医的口诀和符咒,其中也包含了不少道家的学说。
按说我对道家肯定比寻常信徒更了解的,但看了半天,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疯子拿着小泥塑进来了,屋子角落里有个炉子,旁边堆着不少“燃料”,烧造泥塑对火候的把控十分重要,每个阶段加什么柴禾都得是他靠经验来把握。
他把小颖得泥塑放进火炉中,一边点火,一边回头冲我傻笑。
“五灵,五灵,五灵,嘿嘿……”
“您说这老道叫五灵?”我问他。
“嘿嘿……五灵五灵。”
他点着了火,跑到院子里抱回几块砖头放在了供桌上,这是要充当祭品了。
“五灵,五灵,五灵……”他一边痴痴傻傻地叨咕,一边跪了下来不住地给山羊胡老道磕头。
“这位道爷长的好怪呀?”小颖歪着脑袋也好奇道。
“他一直说什么五灵。”
“五灵?五灵真人?我晓嘚咯,热泽人是有供奉五灵真人的习俗,好像是他们当地的道仙。”
我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说你赶紧出去给我买点供果香烛元宝回来。
“你爪子?逢庙必拜?”
“我祝由巫医与道家有着莫大的渊源,而且我看这位道爷一脸慈眉善目心里舒坦,拜拜总是没错的。”
等我拜完五灵真人,摆上供品,疯子的小泥塑也出炉了。烧制好的泥塑衣衫的颜色更鲜亮了几分,就连“小颖”脸上的皮肤也显得真切了。
“喏,送你了,自己留着吧。”
小颖说他们老家孩子们在小时候若是不乖,经常哭闹个没完,家人就会专门买这些小塑童子,道士啊,仙姑之类的再做场法式,就算是给这孩子换了童子,童子摆在孩子卧室内,相伴一生保佑他远离病痛。
“小朗你这是送我童子吗?”她手里拿着自己的小泥塑欢喜得很。
这姑娘,脑补能力很强,我真是无心之举。这泥塑要是不像也就罢了,这般传神,扔了岂不是犯了忌讳?
我是答应了疯子要请他吃大餐的。
热泽当地最出名的是二仙居,专做前清皇帝吃的满汉全席,我自是请不起了。
但去乾隆饺子馆搓一顿还不成问题。
疯子食量大的惊人,半斤饺子进肚依旧没见饱,小颖想再给他点半斤。
“别介,他常年在外讨食为生,你突然让他吃的太饱对肠胃不好,容易撑坏了。”
“疯子,还想吃羊肉饺子吗?”我问他。
“吃饺子,吃饺子,哈哈……哈哈哈……”他憨笑道。
“明儿我再去找你,你帮我塑一樽大点的像,我包你一个月饺子怎么样?”
不是我小气,实在是太晚了,这两天热泽不太平。
药铺隔壁,四五个装修工人还在忙活着,一楼该弄的几乎都弄完了,就剩下二楼两个房间打点实木的家具。
为此,小颖还是很贴心的,下午临走时就问我的房间有没有其他要求。我说没啥要求,就是床要大点,结实点,称重性好点,最好别稍有点动作就吱呀作响。
她听完回了我句:“晓得了。”然后脸蛋红的就跟熟透的蜜桃似的跑开了。
我说的有毛病吗?我睡觉不老实,喜欢翻滚,可不得大点结实点吗?稍一翻身就吱吱呀呀的,能睡着觉吗?
床是打好了,可还没来得及刷漆,估计就算刷漆也得多晾几天。
虽然我是巫医,可祛甲醛别无他法。
月儿高悬在星空,老街陷入一片死寂。
曲靖淑跟着老古学了一天,对她体能的消耗不大,但出入国医这一行,但是需要背的数百种草药的名字就让她这个“门外汉”一个脑袋两个大了。
她早早地自己跑回小珍室的推拿床上已经睡着了。
我挑开帘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帮她把垂在地上的毯子重新盖好。
这个角度看她真的很美,她的那种美不似景佩晴那种感性,也不似小颖那般出入浮尘的仙气,但就是这般平凡的美,略带小家碧玉的美,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我正看的愣神,突然她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然后挺直了腰板坐了起来。
木马啊……
左脸又被挨了一记。
“你个老玻璃,给我死开!”我没好气骂道。
“嘿嘿,老板你害羞了。”
“害你妹的羞?”
“大半夜的偷偷潜入女生房间,偷窥人家睡姿,还死不承认?”
我正想修理他,突然,大堂里传来咣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被撞翻了。
等我俩出去一看,竟是楼上姓花的下楼倒水,不小心打翻了针灸人像。
他与我四目相对,而后尴尬一笑,耸了耸肩,道:“还有吃的吗?”
“醒了?不装睡了?”
“再躺下去屁股都要长疮了。”
这小子大病初愈也不闲着,只要让她碰着年轻貌美的姑娘就乱放电。
那小眼神直冲曲靖淑飞红心,可他就差把电量调到十万伏特了,曲靖淑愣是半点反应没有。
“老板?这孩子眼睛是不是有毛病啊?你帮他扎两针呗。”
“……”姓花的。
我这几箱泡面是没白买,这才几天的,已经被他们干掉不少了。
一碗泡面,打了个荷包蛋,怕他不够吃老隍还加根哈红肠,不到五分钟全干光了。
“说说吧。”
“说啥?赌约?钱?没有,先欠着,过两天我勾个富婆再还你。”
我给他倒了杯温水,笑问他:“呵……我是问你,到底是为何躲在我的药铺里呀?是不是欠的情债太多了,哪个江湖大人物的闺女被你抛弃,遭了追杀?”
他则道:“那不能够,哥们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岂能给自己找麻烦?”
他们采花贼一脉既然在我娘嘴里都得到了认可,那肯定是把这一行当的本领已经升华到了如火纯情的地步,绝不是外边那些骗吃骗喝的小鲜肉们能比拟的。
但要说他纯粹是好心看老古命不久矣这才来指点迷津,我不信。
大街上,每天都要寿元将至的老人,其中不乏大善之人,他咋不去救别人呢,偏偏来我这间中药铺?
“你确定不说?”
“抱歉,无可奉告。”
“好啊。”我见他如此决绝,直接让老隍把繁琐的门推开了。
“赌约接触,滚吧,你自由了。”
“你认真的?别后悔哦。”
“我像是开玩笑的人吗?走吧,没人拦你。”
他一脸诧异,右脚已经迈了出去,然后又回头看了我一眼,一脸的恋恋不舍。
吼……嗷啊……呜……
这时,南城方向突然传来一声不知名的猛兽低吼。
他迈出去的右脚又慢慢缩了回来。
“我花如风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愿赌服输,一日不还赌债一日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