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城隍庙里的禁锢自动消失。
我怕吓到这姐俩,倒是没说曲靖淑是被城隍占了肉身。
只告诉她们,上身的鬼邪已被我驱走。
曲靖淑为刚才那巴掌给我道了歉,最后对我千恩万谢。
等我回到药铺,正赶上景佩晴开车过来给我送早餐。
“小秦你尝尝看,也不知道这臊子对不对你的口味。”
昨天其实我也只是句玩笑话,那个没正型的老古竟然真转告给她了。
保温饭盒里是热腾腾的臊子面,对,只能称之为臊子面。
她是关东人,让她在几天内学会秦川的biangbiang面是有些为难了。
“咦?你身上这是什么气味?”女人对香水味极其敏感,他凑近了揪起我的外套,皱了下眉头:“敢情小秦大夫昨晚是跟女朋友约会去了?”
我赶忙解说:“我哪有什么女朋友,昨天一个女患者把我的衣服弄脏了,她给我洗的。”
“哼,劣质香水!”
景佩晴不知发了什么邪火,闷哼一声,甩上车门,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今天药铺的生意不好,整个上午,一分钱进账都没有。
一问老古才知道,后街一家新装修的药铺开门了,并且,还搞了“开业大酬宾”。
听说还有个坐诊的老国医,有祖上真传的回魂汤,此药喝了可为患者立刻驱散病痛。
街坊四邻的大早上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都去那儿排长队了。
“你瞅瞅,就是这个,我刚才尝了,功效不错的。”老古手中捧着一碗药汤说道。
我伸舌头舔了舔,叹了口气。
这不就是混合了麻黄碱的参汤吗?而且还是过量的麻黄碱。
现在西药盛行,很多抗生素药剂中都写着主要成分是麻黄碱。
可世人却不知,麻黄碱其实是国药。
服用这种药剂可让人短暂性驱散病痛,但却不能根治。
长期服用不仅有副作用,而且人体对它会产生依赖性。
就算是有医嘱的药方里,也不能多开。
说白了吧,与清末民初的ya片兴致差不多。
“你的良知呢?你的医德呢?怎么没举报?”我问他。
“嗨,买它的都是些像我这样的将死之人,有些长期受病痛折磨,这药能让他们暂时缓解不也是行善积德了嘛。”
“哟呵,老古呀,你要早有这觉悟,我可就甩开膀子,咱也来个日进斗金了。”
医者最为禁忌的就是不能损了医德,否则天理难容。新开的药铺这么做生意不用我们举报,他们罪孽深重,最后欠下的孽债都要落得子孙身上。
午饭时候小颖竟然没来送面,我正要打电话催她,她就带这个老头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
老头岁数不小了,腿上好像有残疾,小颖得用轮椅推着他。
还没等进药铺,我和老古就练练皱眉了。
老古用的是“望”字诀,看出这老人是久病缠身,时日无多了。
而我看到的是他的福缘将尽,即将不久于人世。
老古低声对我说:“这老头不简单,一身枪伤,都是当年打鬼子时留下的。”
“战斗英雄?那应该终身享受大医院的免费治疗待遇呀,怎么还来咱这儿抓药。”
“没用的,肺癌晚期,哪个医院能治?都九十来岁了,手术都不敢做。”
老英雄进来了,他认得老古,俩人以前是老棋友。
“老赵,又来抓药?”
“古老弟,这次我是真不想麻烦你了,你说人都活九十多了,再活不要成人精了吗,是不是?咱不能给儿女和政府添负担呀。”
老哥俩相视而笑,转身朝窗前的桌子走去,那是他俩平时下棋的位置。
我看了看小颖,问她怎么回事。
“赵爷爷孙子早上就开车把他送来排队领那个回魂汤,可他孙子前脚开车走,赵爷爷就跑我店里吃面来了,他那病,我也不敢给他做蜀面,你晓得,我们蜀面重麻辣。”
“可你把人推我这儿也没用啊。”
小颖颇为无奈,说:“我是想让你和古老师劝劝他,好死不如赖活着,他又是当年咱们热泽人民抗战的活化石,不用他干嘛,哪怕每年给孩子们讲讲他们的战斗事迹也是好的呀。”
“他求死?”
“他刚才跟我说,最近晚上一直梦到他死去的战友在呼唤他,所以不想再治了。”
这话我信,像他们这些老英雄,一辈子的荣光就是那段峥嵘岁月。战友往往比爹妈都亲,如果战友们一甲子前就离他而去,他这么多年来肯定是活在煎熬中的。
关键是我是医生,我是救死扶伤的,他一心求死,送我这儿来也没用啊。
“不治了?”棋盘前老古问他。
“不治嘞,不治嘞,这他娘的,当年我老赵枪林弹雨中跟小鬼子肉搏是何等的威风,到头来让我跟阎王爷低头,祈寿?哼!想要,他就拿走,战友们在下边等着老赵呢。”
“上边还是惦着您的,逢年过节的不还有人来看您吗?学校里不也经常请您去给孩子们讲课吗?您能走踏实吗?”
“屁嘞!我老赵人老心不老,不就是拿我当个牌坊,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擦擦,晾晾。不用了就是他们的夜壶,看一眼都嫌埋汰。”
几句话的功夫,赵老英雄已经给老古来了个“双车错”,死局。
“老古呀,你个臭棋篓子啥时候能有点长进?再来一盘。”
老哥俩正要重新摆棋子,这时,门外一台A6停了下来。
“爷爷,您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下棋呀?不是跟您说了吗,喝完药赶紧给我打电话,下午还有两位领导要来看您呢。”他孙子一身西装领带推着他,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往外走。
“哎!我刚才说啥来着,瞧见没有,老子活着也就被当做牌坊咯。”
我刚才一直在仔细观察赵老英雄,如果所料不错的话,他的癌细胞已经扩散至全身了。
老古告诉我,去年查出来就是晚期,可这老兵一没手术,二没化疗,愣是活到了现在。
“他当年为了民族,为了国家落下一身残疾,积下的福缘多,这种一身正气的军人,阴司也不敢随便收。”
老古叹了口气,推着孩子又出去晒太阳了。
午夜,楼上姓花的折腾完没多少时候,曲靖淑如约而至。
城隍老爷子今儿不但给曲靖淑穿了丝袜和超短裙,而且还化了妆。
“人家是邻家女孩,你能别给人家瞎打扮吗?大半夜的再招狼。”
她笑道:“秦先生,您不喜欢这口味的?明儿我再换一身。”
“得了,你可别折腾她了。”
小时工第一天上班,工作状态十分散漫,见没有病患上门,她直接往椅子上一靠,两条大白腿往诊桌上一搭,嗑起了瓜子。
“哎?”我戳了下她。“女孩子要站有站姿坐有坐相,露了。”
她赶紧压住裙摆,挠了挠后脑。
“哎呀,我也不喜欢这肉身,可体质好的肉身我进不去呀。”
“先别说那些没用的,我打算征你道场那遵香炉里的老香灰用用。”
“先生尽管拿去,只当是小老儿的见面礼了。”
他倒是挺大方,香火气都没了,他留那点香灰一点用没有,让他一说,还成份人情了。
我想问问他老古的情况有没有转机,但话到嘴边没等开口呢,突然就见外边路灯下,一个老人自己艰难地滚动着轮椅,朝后街走。
是白天的老赵。
这么晚了,他重病缠身一个人能去哪?
“我问你,赵老英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肺癌晚期一年,阴司愣是不收?”
曲靖淑说:“别说得了癌症,哪怕现在再重伤一枪他也死不了。”
“为何?”
“他阳寿还有两年,你们凡人不是有句老话吗,‘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他阳寿未尽,鬼差也没法勾魂。”
“走,陪我跟上去看看。”
“秦先生,您看小老儿现在这状况,嘿嘿……不瞒您说,这具肉身日出后,我都没法力再把她弄回去了。”
我没好气骂道:“老不死的,你威胁我?”
半点活没干就要领工资?我这个当老板的这么好拿捏?
说着我就要拿《祝由拾叁术》抽他。
谁知,他身子一软直接栽进了我怀里。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法力尽了,小老儿得歇着了。”
我尼玛!!!
你好歹曾经也是一方城隍,身背仙籍呀!
这年头,连神仙都这么下作了吗?
昨晚我可都被抽了个嘴巴了。
这要是曲靖淑睁开眼睛一看,自己又钻我怀里了……
伸手摸摸自己左脸,转念又一想,右脸都肿了,左脸是不是也得对称下?
“你简直就是个丧心病狂的老盲流!”
没法,昨晚我答应了他,从此给他续香火的,再说还得取他的百年老香灰一用呢。
有求于人还是要把姿态放低。
一柱清香,一沓黄纸,伴着火光在门前飘然而起。
曲靖淑站在火光前闭着双眼,神情极为贪婪,像个yin君子般,提着鼻子尽情地吸食着。
虚无缥缈的香火之气被她吸入体内,他魂魄得以稳固了些许。
城隍老爷傍身做助理是挺撑脸面的,而且这小模样看着也养眼。
关键是我带他(她)出去,随身还得再背个包,包里给他备齐了香烛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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