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一边感叹这位叫月笙的不知该叫阿姨还是该叫姐姐的人的超自然能力,一边想着如何脱身才是正道。
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她曾说有过有一直跟在她后面,既然如此,若自己留下书信……她想了想,围着破庙转了一圈,只见墙角里有一处昨夜烧剩下的木炭。
趁着月笙不注意,悄悄攥在手心里,找了一处不显眼的墙角,写了几个字。刚放下,回头就见月笙站在自己身后。
洛书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她来了多久了?
月笙似乎没看到那墙角里划的符号一般,一手提着包袱,语气里有一丝的烦躁,想来是从未被人逼迫的如此之紧过。她指尖一抬,锁住了洛书的穴道,一把将她夹在腋下,像拿起一块木头一样。
“吾儿,先委屈一下,咱们很快就会到那些坏人找不到的地方……”
洛书无语望天。
难道这四天以来,自己就是这样被她夹着……自己这身体虽然有些瘦弱,但目测下好歹有也是个过百斤的人,怎么在她手里就像拎起一只兔子一样简单。
洛大白兔一口吐出了飞到嘴里的自己的头发,被吹的风中零乱,望着极速倒退的香樟树的树叶,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太特么的精彩了。
……
叶沉负手立在一处水潭边,下巴上生出隐隐的胡茬,看上去极是憔悴。
“殿下,前方观音庙发现了洛大人留下的踪迹。”
“带路!”
说罢大步向着观音庙走去。
在接到暗卫传来的消息,她还活着的时候,心中涌上的狂喜……过去的十八年里,他从未觉得上天予以他过厚待。
亲眼见她跳崖,却无从施救,就像当年亲眼见着祖父惨死,见着沈家被大火吞噬一样无奈时,上天又给了他一个希望。
有人发现了她的踪迹。
他马不停蹄的亲自赶来,却发现救下洛书的那人有点不太正常。
每当有人快要靠近时,她便会动怒杀人。
每天夜里都会带着她狂奔数百里。
叶沉原以为洛书的身体会受不了,想去硬抢,却没想到,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竟然见那女子极是认真仔细的给她在破庙门外煎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大步走到那观音庙的墙角里,只见上面以极小的楷书写着,“我很好”短短三个字,让他多日以来漂泊无依的心找到了停泊的地方
……
突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自那一八岁那一年的变故之后,他再也没有流过眼泪。而今在这座小庙里,竟然生出了乐极生悲之感。他低头苦笑一声,缓缓蹲下身,靠在那处墙角,抬手缓缓抚摸上那三个字,笔力那么虚弱,不像她平日里那般有力量。
定是受伤了吧,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她又没有内功护体……
“出去!”
他虚弱的吐出两个字。江旼看着他,高大的身躯像个孩子一个蜷缩在那一处墙角,心中一阵酸楚,这样无助的殿下,他还是第一次见!
半个时辰之后,叶沉从观音庙出来。
岭南的日光照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双目微红,整个人如同换了一种气质,“现在到了何处?”
江旼道“那女子带着洛大人一路向南去了,这会应该快到清江了,是否需要向岭南那边去信,出兵拦截。”
叶沉抬手,“不用,静观其变!”
……
岭南的风里,有浅浅的香樟树的味道,洛书闭着眼睛,想象着自己现在被吹成狗一样的发型。
又抬头看了一眼,月笙的头发,竟然纹丝不乱……她心中生出无限的膜拜,怪不得人家都愿意去寻找什么江湖秘籍之类的东西,容颜不老发型不变,还能当人肉飞机……古人诚不欺我也!
只可惜苦了她了。飞了大半个时辰,月笙忽然一个急刹车,回头“咿”了一声。
“怎么没跟来?”
洛书抱头叹息,您不是不想让人家跟来吗,人家跟不上,你难道这是要等等他们有节奏吗?果然高手都是寂寞的!
月笙眺望四周,“这附近几里都没有庙了,今晚吾儿要委屈一下,跟娘住在了这山洞里了。”
洛书眨眨眼睛,不说话。
月笙将她一放,指尖动了动,她便觉得浑身那股束缚瞬间消失。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很想告诉她,下次逃的时候,能不能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像这样醒着时真的很痛苦呢!
出口却是“不委屈。”话一出口,她暗骂自己没出息,没骨气!
虽然这个疯女人两根手指头就能把自己的脖子拧断,但是也不能就这样低头认输阿。
唉……
没骨气就骨气吧,骨头太硬了容易得硬骨头病。
“等过了这条江,咱们就安全了!”
月笙站在高处,极目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那条大江。
划分南北方的一条主动脉河流,清江。是南北经济发展的通道,更是岭南的到长安的主要交通路径。
只不过近几年河匪猖獗,一些商贾都不愿意再走水路,故而有些荒废了。
其地理位置和经济价值与我国的京杭大运河相似。只不过一个是天然形成的,一个是人工开凿的。洛书斜斜的倚靠在山石之上,近几天身体已恢复的差不多了,但是头还是会痛,时不时的想起一些往事。
或者说是属于这身体本身的记忆,醒来之后,却又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这种不定时的头痛,在她看来极有可能是因为脑子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力造成的后遗症,也不知道以一会不会得前得老年痴呆……得了老年痴呆会不会没办法分析案情了!
唉!她心中哀叹。
以前忙的时候没空伤春悲秋,现在好了,好不容易有了闲暇的时间,却被一个疯子给绑架了,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小桃那丫头该怎么办呢,所有人都回了京城,只有她自己没回去。
季飞这小子该怎么办呢,太后这个亲娘到是认还是不认……亲娘!
她忽然觉得头顶轰隆隆的响起惊雷,怎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太后是他的生母,那他的父亲又是谁?为何来接应他的是个金人?
大夏人与金国人长的有些相似,但若是细细观察,还是有些不同的,金的人肤色普遍呈健康的小麦色,而大夏人皮肤较白。
初见季飞时,玉歌说他是在南海,那时她一心想着,南海人的肤色偏黑,也就没过多在意……
思路一开始是错的,那么就会容易进入死胡通。
假设季飞的父亲是金国的某个位高权重的人,那么赵葵在去年四月初三那日,是否是要去打开城门将这孩子送出去,又或者是他是要与金国的某个人接头,误打误撞的打开了大门……季飞!
姓季,岭南王季家,太后元柔,赵葵,死去的那个金国使者,季飞的生父……
这些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越想越觉得季飞的身世,定然与云州城破,有不可推脱的联系!
“吾儿在想什么?眉头蹙的这样厉害。”月笙的白发在日光下极光耀眼,她细长的凤目微含着笑意,满是母亲看女儿的温柔。
洛书被这眼神看的心中一阵酸涩。
母亲!唉!
“在想一件事。”
月笙不解,“何事?”
洛书笑道“现在还没有想出头绪来,等想出来了,再告诉你,好吗?”
月笙欣然点头,“好”
“咕噜……”洛书的一脸窘迫,自昨夜头疼发作,到今日晌午,一直还未曾进食,她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吾儿饿了?”她笑嘻嘻的问道。
“是”
她环视一圈,一把夹起她,几步迈到了对面的山崖下的山洞里,找来一些干草,铺在地上,又环顾了四周“吾儿在这里等着娘,娘这就去给你弄吃的。”
说罢一风似得飞了出去。洛书看着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半山腰,一阵眩晕,可真会找地方阿。
她除非长翅膀,否则哪里也去不了。
哪里也去不了的洛姑娘,拿起一块小石头,在山壁上写字。
晌午的那三个字他有没有看到呢,应该已经看到了吧,否则怎么会没有继续追来呢。
她想了想,找了一块平坦一点的地方,又刻起来。月笙的速度远比她想的要快些。
她拎着一只血淋林的兔子,突然出现在山洞门口,又手里又不知从哪弄来一个包袱。一进来,将包袱扔在地上,里面是一堆干柴,她指尖动了动,干柴这上就冒起了火星。
她将那兔子架在火上烤着。
“为娘给你做件新衣裳吧,你看你身上这都破了。”
她拿起洛书的袖子晃了晃,的确破了一条大口子。
再加上她已四五天没换,再加上她四五天没换衣衫没洗澡,皱皱巴巴的。“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吾儿,你是为娘的小心肝,娘给你做衣服,你等着穿就是了。”
须臾之后,她拿起那只烤的半熟的兔子腿,递到她嘴边。
“吃。”
洛书看着上面还挂着血丝的兔腿,不知该如何下口。
“咕噜……”
这次不是她的肚子在响。
是月笙的。
她接过那只兔子,离着火堆放远了些,“你刚才靠的太近了,这样不熟,容易吃坏肚子的。”
月笙不好意思的笑笑,拍拍她的脑袋,“吾儿真厉害,娘亲没烤过这些,不太会呢。”
洛书忽然问道“那你之前都吃什么?”
“之前,之前,嗯,应该是有人给我送吧,不记得了。”
她又试探性的问道“那你以前就在这山里住吗?”
她目光看着月笙那一身红色的锦罗广袖长袍。袍底的边角以金丝线绣成的海水云牙的暗纹,而这锦罗正是蜀地所产的蜀绣,一匹千金,绣工更是卓绝,这件袍子并普通人家可以穿得起。
再联想她之前的种种,那些一岁到十三岁所做的衣衫,皆是上等的面料。
她的身份究竟是谁!月笙想了很久,她的头又开始痛了。微微细挑的凤目忽然变得通红,她倏的一下站起来,目光冰凉的看着她,忽然伸出了手,一下掐住洛书的脖子。
有长风自山间而起,将她的白女吹的翻飞。
洛书只觉得双脚离地,胸腔一阵憋闷,仿佛顷刻间便要窒息了。
她紧紧的盯着月笙的双眼,那眼看一片血海,忽然又是一阵清明,她握住洛书脖子的手,忽然颤抖起来。
一面说道“杀了她”一面又说道“她是我的女儿,不能杀。”
身体里竟然如同住了两个人一般。
“她不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已经死了!是那老和尚骗你的!”
“她是,她是!”
洛书惊骇的看着眼前的巨变,“噗通”一下被扔在了地上。
她剧烈的咳嗽着。月笙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只架在火堆上烤焦了的兔子。
她第一次发现,跟在一个疯子身边,真是的太危险了,随时可能一命呜呼,被扔到山崖底下喂狼。
洛书坐起来,艰难的靠在山石之后,嶙峋而出的石块搁的她后背生疼。转眼间已到了午后,春日里的夕阳格外的圆,照进山洞里。她眯起眼睛,将那兔子腿拿起来,吃了几口,她得活下去,不能饿死在这里阿。
到了晚间,山风越来越大,春日里竟然寒冷的像冬天。
洛书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忽然身上一暖,有人将一件厚衣盖在她身上。逆光里,她看到那人脸色不太好,像是哭过,脸上有泪痕,双目微红,已褪去了初时的血色。
她静静的坐在自己面前,不说话。
“怎么哭了?”
月笙惊了一下,退后一步,
“我、我还是离远你吧,我怕、怕我发病的时候会再次伤害你。”
洛书看着身上厚厚的夹衣,沉默。山洞的里温度很快升了上来,月笙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布,坐在火堆前,缝制衣衫。
她女红极好,速度也很快,手指翻飞在那件鹅黄色的衣衫之上。
洛书睡醒一觉之后,竟然发现,她已将衣衫缝好,自己则远远的闭目在洞口边上打坐。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姿势。洛书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名字,但又极快的否定了。江湖那么大,这女子就算是武功再高,也不像是那个叱诧风云的阁主。
一些小道消息她还是听过的,凤栖阁阁继承第一条便是要未成婚的处女。
而月笙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一条就没有满足。只不过她这般厉害,一样不能不会是无名小卒吧。她想了想决定等天亮月笙出去的时候,把这个名字刻下来,问问叶沉。
他应该知道是谁吧。
……
那天,她坐在林间的小溪边,看着月笙抓鱼,忽然手边滚过一个小石头。
洛书抬头一瞧,竟然是颗与石头颜色相相似的蜡丸。
她四处望了一下,见并无人,方才小心收起,若她猜的没错,叶沉应该是看到她的消息,给了回信了。
洛书背过身去,见那纸上铁画银钩,却写的极是小心。
林月笙,凤栖阁阁主,嗜杀成性,江湖女魔头,等机会!
林月笙!真是的她。
玉歌曾经说过,凤栖阁阁主练功走火入魔,失踪了半年之久,至今未找到下落。
原来,她竟然在这里。
洛书抬眸看了一眼,白发如雪,一身红衣的女子,正在溪水边抓鱼,她笑的那么开心。哪里像是那个江湖中人人谈之色变的女魔头呢。低头,见那纸张背面,还有一句话,“真美!”
哪里美?她忽然想起,身上现在穿的这身鹅黄色的裙子,正是林月笙给自己缝制的。
她极是强势,几乎不问她的意见便执章给她穿上。
无奈那件衣衫太不体面了,只得换了这件女装。
她看着站在春日阳光里的林月笙,忽然想起这近半月来的相处的点滴,似乎只有那一次,她对自己的生命造成了威胁。
而这其间,给予她的更多是无微不至。
她清楚的知道,凤栖阁阁主与叶沉之间的恩怨。
那么,他会杀是她?又或者是是她会杀了叶沉?
洛书眸色沉了沉,将那纸片捏碎,洒到石缝间。
那是一种特殊材料所制的传递消息的纸。叶沉之前曾在她面前用过一次,被她记住了。
通过几半个月来的观察,她发现林月笙几乎每隔五天就会发作一次,但她好像已经掌握了自己发作的时间,总会选在这个时间,出去,一到两个时辰左右,再回来。
距离上一次发作,已过去了三天,还有两天的时间。她暗暗想着,再过两天。她拿起一块石头,百无聊赖在石缝间划着什么。
林月笙一回头,“吾儿,你在写什么?”
洛书头也不抬,“写你共抓了几条鱼!”
她哈哈一笑,徒手撕开那鱼腹将内脏倒出,绑上竹子,架在火上。一边不停的翻烤,一边夸她,“吾儿真是聪明阿,能想出这么个办法。”
洛书放下手中石头,抬头,见夕阳余光里,斑驳的小溪水泛着粼粼波光,她一身红衣,白发,生疏的拿着竹子,手忙脚乱的烤着鱼。
脸上挂着幸福的笑意……有记忆自遥远的时光里走来,多年前,久到她的前世,似乎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对自己笑。洛书觉得喉咙里像塞了一团的棉花。
她发作时会杀人,也同样会被人杀,那么,她希望林月笙死吗?她转身抚摸着身边那只包袱,那里面从一岁到十三岁的,还有几条新做的月事带。纵然她都知道这些东西,原不是给她的。
纵然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她印象里的一个替代品。可是,当那碗黑瓷破碗的菜叶清粥端到她面前时,这种真实的感情就已然存在了。她脑子里有些乱,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可愿意与我生活在一起,后半生,我来照顾你,我虽然俸禄不多,但养你还不成问题,虽然你武功很高,但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里,总有些不便,你可愿意跟我走……”
她清楚的看到林月笙眼底划过的迟疑,那一刻,她有种错觉,现在的林月笙已和那日的初见时,不一样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一个激灵。
怎么会这样想,如果她已经清醒了,那如何还会在这里与自己闲耗着。
她是江湖胆最大帮派的首领,还有很多要务要做……“吾儿,你在胡说什么,你是娘亲的心肝儿,你去哪儿,娘亲就去哪儿阿。”
转念一想,又道“那些坏人还在跟着我们,等为娘杀了他们,再跟你回去好不好。”
洛书心头一惊,赶忙四下观察,心想难道木月笙已经发现了什么?“娘亲还是不要杀人的好。”
她心下一急,竟然叫出了“娘亲”。
林月笙的手忽然一顿,目光呆滞住了。她缓慢的翻着手中的竹竿,低低道,“吾儿说不让娘杀,娘就不杀,娘听你的!”
那声音像是呓语,却是字字清晰。
……
第五日。
洛书紧张的看着天边太阳的升降,眼看便要过午时了。
她上次清晰的记得,林月笙发病时是这个时刻,果不其他。
在临近午时的时候,她突然离开,不声不响。一如平日里出去打猎一般。
约莫半个时辰。
洞口有脚步声。
洛书抬头,便见叶沉一身黑衣大步而来,他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对不起,我来晚了。”随即身形一顿,飞快的离开了山洞。接应的人不多,大概有十个黑衣人。
这些人,除了江旼,其他人她一个都不认识。现在身着女装想要再瞒下去怕是不可能了。不过江旼是叶沉的人,不会说出去,而其他人,很明显是他暗中豢养的力量。
叶沉一言不发,将她死死扣在身边,以极快的速度奔下山去。
到了半山腰,忽然道“我有些事情还未处理,你且等我。”
说罢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等我!”洛书只觉得心没来由一跳,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叶沉便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山腰之上。
只有三个人跟上在了她身后。
江旼道“洛大人,主了有事要办,请随属下前来。”
江旼依旧称她为洛大人,对她身上那件女装视而不见。洛书抬眼看了看叶沉消失的方向,心生疑惑。
“好。”
……
山顶之上,叶沉手持长剑,看着对面山石之上静坐的白发女子。
“林月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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