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梅?”
她忽然转头道“梅贵妃哪一年入的宫?”
叶沉斜斜倚靠在塌上,凤目一挑,“梅若华阿,隆庆七年入的宫,入宫时十九岁。”
洛书不可置否的看他一眼,仿佛在说你一个王爷,竟然对后宫妃子的详细情况记的这么清楚。
叶沉仿佛看出她的疑惑,“本王天赋异禀,过目不忘。”
其实他并没有吹牛,叶美人的确记忆力惊人,否则当年也不会被先皇帝列为皇位后选人之一。
“隆庆七年入宫,那么,隆庆十三年时,她是什么位分?”
“妃位!”
洛书赶忙拿起梅江怀的资料,细细查看。
她心中那个怀疑越来越强烈。
果然,在皇室内部资料中,发现梅江杯在嘉靖三十五年间,与荆州小吏张氏一家,有过婚约,娶张氏之女为嫡妻。
只不过后来,张氏一门没落了,张氏产下一女,在女孩八岁的时候死去。
后面的事情便已无从记载。
再后来,隆庆五年,梅江怀迎娶工部尚书之女,陆君如为嫡妻,而前妻留下的那个孩子,已不知所踪。
或许皇室的人也认为这个孩子并不重要,也有派人查控其究竟。
多年的刑警直觉告诉她,这个在生母死去后消失于记载中的女孩,极有可能是如今冠宠后宫的梅贵妃。
梅若华,那个艳若桃李的女子,难道真的是她?
“梅江怀家现如今还有什么人?”
洛书忽然问道。
她来长安城不久,似乎并没有听过这长安城的官宦人家中,还有这么一个姓氏的。
“梅家,在梅江怀死于荒野之后的次年,全家遭到了贬斥,迁出了长安城,具体却了哪里,因为没有价值,所以我也不知道。”
叶沉摊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事情过去太久了,而且梅家除了老弱妇孺已经没有什么其他人了,知道她们的行踪,确实没有什么价值可言。
“梅尚书位居一品,当年他死之后,就没有引起动荡吗?”
叶沉想了想,“那时候梅妃刚怀有身孕,他很开心,而且,梅江怀的死很平静,没有任何挣扎,除了身边那几句诗外,并无他物,刑部的人能力有限,无法破案。只能以梅江怀自杀结案,但那时梅府的人执意要查此案真凶,天天带着老弱妇孺去宫门外静坐示威,最后,把陛下给惹恼了,褫夺了梅江怀嫡妻的封号,全家驱逐出城。”
“把陛下惹恼了?我怎么感觉这话中有话?”
叶沉笑了笑,“过来”
她颠颠走过去。
“梅府上的人,在正阳门外静坐,恰逢那日梅妃陪皇帝出行,不知什么原因,在经过宫门时,惊了梅妃的马车,险些滑胎,陛下对此极是生气,但念于梅江怀兢兢业业为朝廷分忧,免了梅家的死罪,但命梅氏一族举家搬出长安城,终生不得入士,连带着陆家也受到了斥责,这件事情在当时起了不小的轰动。”
“那后来的死的那几个人呢?”
洛书又问道。
第二个死者,刘清云,三十七岁,从二品,品布政使。死于隆庆十三年六月初三。
尸体旁边诗句是:周风兴自后妃,卫女河广思!
仅仅相隔六个月,又死一人。
“刘清云的死,好像是个意外,他是死在宫里的……”
叶沉说完这句话,漆黑的凤目倏然一紧,“刘清云也是和郭维一样,死在冷宫外,只不过郭维爬了进去,而刘清云则是死在门外,当日正是宫宴!”
洛书起身,翻了翻刘清云的资料,他的经历竟然与梅江怀的出奇一致!
“我想我应该知道凶手的杀人动机了!”
洛书合上那册子,仿佛透过经年久月泛黄的纸张,还能触摸到多年那些纠缠于红尘俗世的脉络。
叶沉道“哦,那下一步如何?”
洛书想了想,“且容我思虑几日。”
或许春闱是个好时机!
……
次日,赫连玦如期赴约。
洛书为了保证叶美人不和别人打架斗殴,特地一大早跑过去,屁颠屁颠的给他换了药之后,找了一个理由,给他安息香里加了点料。
那是小桃给她的。
原话是如果小姐看到楚王殿下忍不住要动手扑倒,为了保证他老老实实被吃,可以点上这东西,保证他无路可逃……
洛书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
当然,这迷魂香可不是为了吃,却是真真正正可以放倒这家伙呀。
到了晌午,赫连玦带着那中年男子欣然赴约,洛书让小桃去迎接,自己则跑到了曲水流觞亭。
原因很简单。
自搬来之后,除了自己的卧室书房前院之外,她都没有进过后院。
她怕自己万一要在自己家里迷了路,也真是够丢人的。
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探探路吧。
穿过那片绿梅林,她原本以为这处是个小花园,或者像江南那种小家碧玉的假山假亭之类的。
一转出那片梅林,方才吃了一惊,怪不得这宅子能让叶沉看中呢,原来真是深藏不露。
转过梅林之后的那一片假山,绕湖而种的海棠临风摇曳,浅碧色的湖水,倒映着春日里的流光,明媚而张扬。
湖堤之上栽种的梨花,已皎皎盛开,风里有极淡的清香。
匹练似暖阳,自稀疏的花木之间倾泻而下,不远处,一座极是精致的小亭,亭子建在假山之中,一条婉约而流的溪水自山顶而下,最终汇入湖里,形而一个小的瀑布。
洛书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要惊掉了,这哪里是个四进的小院子阿,这分明是一个独栋别墅加外千亩后花园阿。
怪不得叶沉这变态会看上这座四进的小宅子。
风里有衣袂飘飞的声音。
她一抬头,便见一人红衣如火,静坐在短亭一角,和煦的春风,将他墨玉般的长发吹起,衣袂翻飞。
他不知从哪里拿起的一小坛酒,仰头饮尽……
这一日的春光明丽,自那人仰头间的精致曲线下倾泻而出。
这皇室别苑,这假山玉溪,那人一饮而尽的姿态,却如江湖有儿女一般潇洒痛快。
他朗声一笑,对着对面的人遥遥一敬。
洛书此刻方才看见,对面山上还有一人,那人紫玉金冠,眉目如画,英挺俊朗,气质不输叶沉。
他宽大的衣袍下,袖底暗暗生风。
似察觉到了底下的目光,寻声望来。
洛书只觉得眼前春光一暗,之前曾惊叹于叶沉的美色,而今日,又被这救治曾谋面的男子惊住,满园春色,不及这二人千分之一。
“洛大人来了。”
叶霁的声音自假山后传来。
他上前走了几步,站到叶沉身后,拿着酒壶对她遥遥一敬,那姿态宛如她才是外来的客人。
洛书觉得自己有点懵,难不成是走错了地方。
她呆呆的在原地转了几圈,方才发现,没错阿,只有一条路阿,这后院,除了这一无边的湖水之外,并没有与外界连接的通道阿。
而自己这一个时辰之内并没有接到通报有人进府?
难不成这几人是从天上飞下来的?
她有些恼怒,心想这叶变态自己才对他态度好了几天,便这样不尊重自己,真是岂有此理。
洛大人怒了,后果很严重。
她蹭蹭的爬到了假山之上,还未开口,便听叶沉幽幽的说了一句,“洛大人阿……”
她浑身一惊,后背的寒毛竖起来几根。
“今天的安息香很不错,改日多送本王几支吧。”
洛书心仿佛漏了一拍,心想来了,难不成自己下药的时候这家伙发现了?
随即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句,“其实你若想扑倒我很容易的,我保证不会反抗!”
蹭!
某人的脸烧着了,兴师问罪也问不出口了。
叶沉眼含笑意的看着她,转而对对面那位男子说道,“这位是琅琊王的小候爷,王蕴,这位就是你一直久仰的洛书,洛大人!”
王蕴!
长安四美之一的琅琊王的小儿子。
怪不得,看来小桃口中传的那个八卦还真有其事呢。
王蕴浅浅一笑,举起酒杯对她遥遥一敬,“想不到鼎鼎大名的洛青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四品京官竟然是这样清雅的翩翩公子,真是失敬失敬。”
洛书被他这样一说,有些不好意思,赶忙道“匹夫之勇,何以担当小侯爷的青天二字!真是惭愧!”
王蕴笑道“又有多少人有勇气逞这匹夫之勇,洛大人不要谦虚。”
洛书一笑,“不知小候爷何时光临敝舍,未曾远迎,真是失礼。”
王蕴指了指假山下停泊的那一叶小舟,笑道“沉兄说他今日想游湖,所硬拉着我乘船而来,只是没想到这处宅院竟然赠与了洛大人你,真是叨扰了。”
洛书欣然点头,赶忙称没有,其实心里在想,你还有点数阿,你家沉兄简直是没点数阿。
王蕴这人教养极好,颇有魏晋文人之风骨,为人爽朗,不像叶沉那般,毒舌又难猜,洛书对他印象还不错。
一边又感慨,同为世袭王爵的继承人,王氏这种名门望族,比刘家那种暴发户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她素日里不太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今日是巧合了。
她刚想说什么,只见王蕴忽然起身,对着假山下的人招手,“赫连兄!”
洛书一惊,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赫连玦在他出现时,眉心微微一蹙,随即转为正常。
他对着身后好中年男子说了句什么,那男子低头应了一句,便起身离开。
赫连玦只身上了假山。
洛书略带歉意的看了他一眼,我今天真不清楚会来这么多人呢。
赫连玦接收到她的歉意,浅浅一笑,琥珀色的眼眸里,荡起一丝别样的情绪。
“楚王殿下,七爷,小侯爷。”
叶氏叔侄发挥着他们皇室的表率作用,对外帮友好,点头回礼。
而王蕴则不在乎这些虚礼,他径自饮了一杯,方才道“赫连兄,去年燕京一别一直没能找机会与你痛饮一番,今日可算是逮住机会了。”
赫连玦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叶沉一眼。
后者腿虽断,但气势仍在。
叶美人稳稳的坐在那里,将玉杯放在唇边,浅浅一笑,像只得意的狐狸。
洛书并不太擅长这种场合,前世即使参与聚会,也很少做东。
她性格孤僻,又不喜欢说废话,人比较闷,所以朋友也不多。
不过还好,这种场合,基本用不到她这个芝麻大的小官说话。
叶霁命人摆了上好酒,朗声一笑,坐在上了首“春和景明,不若咱们来个曲水流觞好何?方不辜负了这般春光阿。”
洛书想,流觞就流觞吧,这么多年,她的文学底子还在,总不会失了颜面的。
叶沉与赫连玦没有发表异议,王蕴生平又喜欢热闹,当然也不会反对。
他赶忙问了洛书一句,“不知洛大人意下如何?”
洛书一笑“但凭差遣!”
叶霁道“以风花雪月,冰霞雪影为题,对仗不限,文体不限,韵律不限。”
“看万里冰绡染就,醉丹霞玉树饱霜。”叶霁第一个说道。“玉宇无尘,银河泄影,月色横空,花阴满庭。”王蕴接“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愁人”赫连玦接。“池塘晓梦,阑槛辞春。”叶沉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洛书接道。“系春心柳丝情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叶霁接诗。“轻鸿数点千峰碧,水接云边四望遥。”王蕴接诗“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叶沉接诗“幽窗漫结相思梦,欲化西园蝶未成。”赫连玦接诗“琉璃殿暖香浮细,翡翠帘深卷燕迟。”洛书接诗。
酒过三巡,在和煦的春光之下,几人有些微醺,尤其是叶沉与赫连玦,这两人像是杠上了一般,破坏规矩最多的也是这两人,罚酒最多的也是这两人在座几人皆是人中龙凤,文韬武略,诗书琴棋,皆是顶尖人物。王蕴与叶霁的放浪不羁,皆体现在诗文之中。倒了叶沉与赫连与人二人,不论是前期的随意发挥,还是后面是七言律诗,对仗极是工整。
相比之下,她肚子里的那点文墨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这一场春日宴她一直紧绷着神经,生怕两人一不小心再打起来。而叶沉目前来说是个半残废人士,万一打起来,肯定会吃亏。这个想法一冒出,她暗骂自己不是个东西,怎么能这么想呢。看这家伙喝酒的架势,就算是断腿好像也不会吃亏呢。叶大美人喝多了,脸有些微红,坐在假山之上,像一朵临风绽放的红蔷薇,美的不可方物。其实最郁闷的还属赫连玦了。他本想着借这次宴请的机会,想探探洛书到底是不是真的失了忆,哪里想到,一进了洛府的大门,被一群男人们给缠住,从头到尾只说了几句话,便被王蕴拉着拼酒。他与王蕴一年前曾在燕京相识,算是旧交,而王蕴这人又极洒脱,所以当年虽是敌国,但关系还算不错。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原以为王蕴真的会是个商人,哪里会想到,他是琅琊王氏家族的小侯爷呢。这一场气氛看上去不错,其实还真的不错的春日宴,在叶霁一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中结束了。其间王蕴一直拉着赫连玦不放。赫连玦没办法,只能乘着叶霁的小舟将他送回去。而那小舟只能坐三人,所以为了避免伤到短腿的叶美人,只能委屈他先在屈居洛府上了。人走之后,洛书方才发现自己的爪不知何时,被这个喝的半醉的家伙拉住。叶美人这风华绝代的姿色,喝了酒之后,更盛。不知是醉酒的原因,还是午后阳光的温热,他的领口已开,玉色的肌肤露了出来,呈一种极淡的绯红。自那领口而下,一种让人血脉喷张的曲线。她暗骂自己禽兽,怎么能生出将这家伙扑到的想法呢?人家好歹是个伤员阿。
……春闱前两日。陛下忽然召见她入宫。洛书想了想,虽说隆庆帝王不是个好人,但好歹人目前来说也是自己的衣食父母。
衣食父母的召唤,不去,那不就是给自己断粮,挖坑吗?
------题外话------
中间那一段律诗,是我照搬的,好多个地方,好多年之前找出来的,懒得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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