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枧在失神之中,琴音已缓缓自他指尖流泻了出来。这首曲子乃他五弟所作,待他回过神时,他才诧异发觉,他竟无意之间弹奏了那夜与他五弟辞别时的曲子,只不过他感觉手里这张琴的品质有些不尽人意。
荀扬虽不太懂音律,但也辨别得出一首曲子是否悦耳。见延陵枧一曲弹完,他唇角溢出一丝淡笑,瞧向那对兄妹,成竹在胸道:“如何?二位,如今可相信这位公子乃我友人?”
“看指法,曲子不错,清妙婉约,作曲者定是一位心性澄明之人,清冷中又有细腻。技艺也可以,但就是音色差了些,定弦也不够准确。”凤儿漫不经心给了一个点评,她坐在荀扬怀中,只管埋头拨弄着荀扬的一缕发,说话时也没去瞧其他人反应。
凤儿手背上的伤虽好了,但却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疤,为此,她当时还安慰荀扬说,待回了家,她父亲有法子为她除疤。
那男子听荀扬询问,他张了张嘴,在被凤儿抢去话头后,不禁又闭上了。凤儿的一席话竟令他不知再该说何好,心下感慨不已,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他竟还不如一个孩童,他知道,那孩童的反应除了有天赋因素外,还与平日里的耳濡目染与悉心教导有极大关系,看来这三人的身份确实都不简单。
而男子自己终究不过一粗人,平日里闲下来虽也会去勾栏听听曲,但却不通音律,甚至没有完全听懂凤儿话里的意思。他当初倒是有意花钱财让他妹妹学琴,但她妹妹却是不太情愿,只学了几日,最后不了了之。
杨蔟蔟望着延陵枧那张脸如醉如痴,哪还有听曲的心思,况且她也不懂曲律。如若不是她哥一直握着她手腕,她恨不得立马扑进对方怀里。这是她未来的夫君,即使她扑进他怀里,也不丢人的,哼。
兄妹二人是否有反应似乎也无关紧要,荀扬不在意,而延陵枧则完全被凤儿的言语吸去了注意力。
一时间,延陵枧眉眼舒展,他脸上漾开一片明媚的神情,望着荀扬轻轻一声惊叹:“令爱如此年幼便懂得赏乐,竟还句句在理,看来公子也不凡。刚刚也确实没定弦,此曲乃我五弟所作,小姑娘说得不错,他人便就是这般。”
刚刚延陵枧触摸上琴弦,无意之间就弹奏起了这首曲子,都还没来得及给琴定弦。而弹奏技艺虽影响音色,但这琴的品质本就差强人意。
“我们并非父女哟,我俩是好友,我有家归不得,他就收留了我,嘿嘿。”凤儿仰头,自荀扬下巴望向了荀扬的脸,灯火落进她凤眸中,明亮动人,就如她此时唇畔的笑一般。她稍稍一顿,话锋竟猛得一转,“你可真马虎,胡茬没刮干净。”
闻言,荀扬忍不住苦笑,好歹也给他留些面子嘛。当然,苦笑在他脸上转瞬即变,变作了无奈的温和,低头瞧了眼怀里的小脸,转而对延陵枧开口道:“这小姑娘精通音律倒真与我无关,我不过一江湖布衣,粗鄙武人罢了,不善音律。
倒是这小姑娘,家中底蕴深厚,他父亲又极其疼爱她,平日里免不了悉心教导,懂这些也正常。”
三人旁若无人一般,你一言,我一语,将那对兄妹晾在了一旁。杨簇簇见延陵枧与凤儿对笑,她不禁从痴迷中回过神,气愤不已。她“夫君”笑容如此好看,她都不曾见他对她这般笑过,如今这小屁孩哪点比她强?她“夫君”竟对其笑。
杨簇簇想想,不服!她趁她哥不注意,挣开他的手,挪到了延陵枧侧边的位置上坐下,又将对面的凤儿瞪一眼,气呼呼道:“你们二人不许与我抢,他这夫君,我要定了,这辈子非他不嫁!哥,你定要帮我。”
“我已反复向姑娘强调,我家中有妻有妾,位置已满,实在无法给姑娘名分,我不愿耽误了姑娘,还望姑娘好自为之。”延陵枧话语坚定,透着一丝寒意,说这话时故意将身子侧向了荀扬他们,背对杨簇簇,担忧杨簇簇再次起肢体纠缠。
他说的话确实不假,不仅有侧妻与妾室,妾室还不少呢,他自己都没计算过数,她们可都是一等一的绝色女子,甚至都还保留着完璧之身。在他眼里,好物就应用来欣赏,放在家里赏心悦目。至于床笫之欢,有那么三四个侧妻就够了,与房事相比,他更爱惜自己的身子,况且他也并非沉迷房事之人。
如今有琴技为证,延陵枧扭头瞧男子的神情,似乎已信服,他觉得他是不必再试文墨了。
其实延陵枧一开始流落到这座城池时,原本想靠作画谋生,但他却买不起笔墨纸砚。即使攒够银钱买了笔墨纸砚,他也担忧出意外,比如有人故意滋事,到头来他怕是会落得一场空。干苦力虽辛苦些,但至少不需要本金,只要雇主守信,那就是稳赚不赔。
那男子担心自己妹妹再做出出格之事来,就强行将她拉回了自己身边坐下,小声安抚:“蔟蔟,先别急,有我呢,我会帮你的,只要你乖乖听哥话,我不会让你失望。还有,我们先回家可好?此事待日后慢慢打算,家里人还等着你呢,回去晚了,母亲该担心了。”
客栈同样人多眼杂,刚刚在外面发生的事好不容易才平息,男子可不愿此事再次闹大,实在不好看。而且这落难公子明显对他妹妹无意,他不允许他妹妹再去自取其辱。
男子轻声细语,见自己妹妹虽然依旧不愿随他走,但却终于在他的安抚下安静了许多,他松了一口气,转而冷脸看向荀扬与延陵枧:“既然此人已自证,那我便姑且相信他乃是因突遭不幸而落难之人。只不过见你们刚刚言语,我是断然不信你与他认识。”
“之前不相识,刚刚不就相识了,至于新友与旧友,两者之间似乎并无明确的时间划分吧?这朋友,我护定了。”荀扬略略抬头,微眯着眸子扫了男子一眼,口吻云淡风轻。
这一刻,男子在荀扬脸上看到毫不掩藏的蔑视,而蔑视之中还夹杂着淡淡的沉着,可谓是底气十足。他知这样的人不是他们那种小门小户敢去招惹的,但对方那轻蔑的态度却令他心头窝火,难道仗着身份尊贵就可随意轻慢对方,如此目中无人?
明知招惹不得,但男子还是想反驳两句,正当他要开口时,却看到荀扬展露出一脸笑意看向延陵枧,并向延陵枧询问其落难的缘由。
荀扬吩咐小二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并且又点了一些饭菜,听延陵枧说自己不食肉,这次就只点了几样开胃素菜。
刚刚在外面经过杨簇簇一阵搅扰,延陵枧连一个馒头都还未吃完,后来又在与杨簇簇的拉扯之中,将馒头掉地上了,进来时没顾得上捡,如今肚子确实还很饿,确切说是这些日子就没吃饱过。
饭菜需要等上片刻,延陵枧听荀扬问起他的遭遇,他不禁再次一叹,缓缓开口道:“我本是出来寻找失踪的妹妹,结果辗转几个月,毫无音信,便决定暂且先回趟家,哪知半道上却遭遇恶匪劫掠,丢失了盘缠不说,身边的几名护卫也皆命丧匪窝。我侥幸脱险,一路漂泊,便到了此地,幸而今夜遇到恩公。”
延陵枧将事情叙述得简洁,这时伙计送来了饭菜。他一面用膳,一面又将这些日子的经历详细叙述了一番。当然,他将匪窝的经历放在了膳后才叙述出来,那些画面实在影响食欲。
这样的经历似乎有些骇人听闻,在其他人还未回过神时,凤儿率先做出了反应:“如此说来,你不食肉是源于这次遭遇。”
凤儿的话并未说完,她竖起稚嫩的食指,指了指荀扬道:“我还未遇到他之前,也曾遇到过匪徒,倒是与你所说的地理位置吻合呢,应当是同一群土匪。他们当时六七人,想抓我,不过我有暗器防身,我废了他们双腿便走了。并不知匪窝里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