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邈离开医院就回焕颜工作了,他想着自己也干不了几天了,索性把之前的工作交接一下,打算把一些关键的文件传给赵正言。
这时另一个副经理Simon笑着走过来,热络地勾着孙邈的肩膀,孙邈感到很莫名其妙,他们有这么熟吗?明明自打自己被提拔之后,Simon看他的眼神总是怪里怪气的。但是以孙邈的性格,也不会让人难堪,配合着寒暄了几句。
孙邈本以为对话可以到此为止,自己可以继续发邮件。Simon突然把手放到了他的鼠标上,笑着问了句:“咦,你没有签名啊?”
孙邈摸不到头脑,“那个啊,我没特意弄过。”语气里明显是不感兴趣。
Simon好像没察觉出来似的,手依旧搭在孙邈的鼠标上,“来我帮你弄。”
孙邈双眼尴尬地眯起,低下头说:“不用我就快撤了。”
Simon的手离开鼠标,“好啦,可以啦,你看这样是不是好多了,哪能咱们副经理发邮件还没个签名呢?”
孙邈看了眼邮件落款处的签名,不得不承认的确还不错,也算是给焕颜之旅画个句号了。
Simon的声音响起:“哎呀,可以发啦,别欣赏签名啦,知道你喜欢。”
他凑得很近,孙邈被他的声音吵得脑袋疼,直接按了发送键,发出去了之后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没加附件呢!
他居然发了封空邮件给赵正言,更要命的是他还在正文里写:“重要资料详见附件,已按日期及项目名称命名。”
这句号真是画得太差了,孙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Simon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孙邈怒气冲冲地看了他一眼,可是也没有立场指责他,毕竟是他自己没加附件,邮件也是从自己手底下发出来的。
张建文听到这边的风声走了过来,“怎么了?是不是那个贱人故意坏你?”
孙邈懊恼地抓着头发说:“他说要给我弄个签名,一波操作下来我忘记加附件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这你也不防着点儿!”张建文恨铁不成钢。
“他那么殷勤,我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张建文压低声音说:“你没听过焕颜的老黄历吗?祝总监当年刚进焕颜的时候就被人故意动了电脑。”
孙邈皱眉,“什么?”
“听说当时还是赵总英雄救美解的围,明晃晃的维护,自那之后没多久祝总监就以身相许了。”
“别乱说,她就算跟他在一起也不会是这个原因。”
张建文侃侃而言:“怎么不会,祝总监工作能力是很牛,性格也要强,但是任何一个男人看她都会觉得柔弱吧,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再说因为感激跟人在一起又不丢人,是感激他的付出又不是觊觎他的财富。除了那些得了红眼病的酸鸡,谁会觉得祝总监贪慕虚荣啊。”
孙邈想起祝留跟贺骁谈判时云淡风轻还带这些自嘲的样子,的确感觉她和赵正言的爱情有哪里怪怪的,但他不会跟别人说这些,即便是跟张建文也不会说。“反正你管好你的嘴。”
“我这是为了你好,你得了解祝总监啊,以后那就是你顶头领导。”
孙邈把一沓文件理了理,纠正道:“她一直都是我顶头领导。”
“祝总监真要去tizano了?”
孙邈没吭声。
张建文歪头问:“贺总给她开的什么条件?”
孙邈没吭声。
“有这个数吗?”张建文伸手比了比。
孙邈还是没吭声。
张建文在他胸前锤了一拳,“你小子自己攀上高枝了,就忘了兄弟了是不是?”
孙邈直直地看着他,认真地问:“你来吗?”
张建文反而有些不敢接他的话,“什么来不来?”
孙邈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我问你来不来?”一下子周围几个员工都抬起了头,微微张着嘴往这边看。
张建文捂住他的嘴,“你给我小点声。”
孙邈扯下他的手,张大嘴又要以更大的声音再问一遍。
张建文呲了呲牙,用比孙邈更大的声音说:“我来!”
两人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孙邈来一下我办公室。”
孙邈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几天不来上班的赵正言会在这个时候回来,还一回来就看见了自己诱拐其他员工离职。
走进总裁办公室,装潢透着一股子中式低调奢华的味道,陈设不多,却样样价值连城。小叶紫檀柜散发着幽幽香味,上面放着盛白毫银针的汝窑天青釉瓷瓶。
孙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之前祝留去法国蒙马特看展,他就被赵正言叫过来打电话。
“坐吧。”赵正言伸了下手,而后坐了下来。
孙邈诚惶诚恐地坐下了,他没坐得太往里,这圈椅坐垫上的手工刺绣一看也不是他赔得起的。他粗糙的工装裤没准会把人家坐得抽丝。
赵正言拿起一旁的杯子,这时楚兴帆快步走了过来,“赵总,我去泡茶。”接过杯子,快速去到茶水间。
赵正言靠在椅背上,“孙邈,想离开了?”
孙邈感觉无比尴尬,他不太会面对这种对话,只好怎么想就怎么说,“嗯,”说罢又觉得不礼貌,又说:“谢谢赵总的栽培。”
赵正言看着孙邈,他太知道怎么拿捏别人,他有太多话可以说,但是此刻看着椅子上局促不安的孙邈,他莫名想起了当初的祝留。
想起了她平价的衣服,散发着普通洗发水味道的头发,还有明明很缺乏安全感,却又总是相信些什么的习惯。
孙邈看着赵正言的眼睛,此刻那双平素精明含笑的眼睛让人感觉很违和,仿佛所有流淌的东西都已干涸。
他的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指伸展,指尖朝向地面。他并不想说什么话来辖制这个新人,只因为在他身上看见了祝留的影子。
赵正言自嘲地笑了笑,所谓“仁不行商、义不守财”,他如今竟然这么心慈手软。
赵正言收回手,坐正了一些,“我没栽培你什么,都是你祝总监关注你、信任你,愿意力排众议给你机会。”
孙邈认真地点点头,脸鼓鼓的,“是的,总监就是我前进的动力。”
赵正言翻了个白眼,又笑了笑,“你现在住你总监的房子住得舒服吗?”
孙邈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呃——我我是搬出去吗?”孙邈看着赵正言的表情,不知道他突然转换话题是什么意思。
当初就是赵正言一波操作把自己送进了祝总监之前在延熹大学旁边的育才小区买的房子,现在这是要让他离开吗?
“当然不是,留留快出院了,需要个住的地方,也需要有人照顾。”说罢盯着孙邈的眼睛。
孙邈只觉得一万头羊驼从头上呼啸而过,他当然是愿意的,但是这没有可行性啊,且不说祝总监愿不愿意,病房里那个虎视眈眈的男人就不可能同意。
那男人守在病房里一口一口喂汤的架势,那充满占有欲的动作和眼神,明显就是等祝总监出院要把人叼回自己家里养的啊。
孙邈只觉得除非是修炼了千年的狐狸,否则对赵正言这个人真是该有多远躲多远。他的办公室简直是龙潭虎穴,九死一生。
赵正言看着他五彩斑斓的脸没说话,只是划开了手机。
孙邈眼睁睁地看着他点开自己那封没有附件只有正文的邮件,认命地闭上了眼。
“职场里不要跟别人走得太近,你年纪轻又深受留留赏识,以前或者以后都会有无数人盼着你出错。”
孙邈什么都没解释,赵正言却似乎什么都明白。孙邈看着他与收到邮件之前并无二致的神情,突然明白祝留说的。
孙邈想来赵正言待他属实不错,他是公司最高领导,而自己也只是小员工。这么多层级的差距,就他们之间仅有的一些互动而言,他不曾剥削过他,这几乎可以超过了绝大多数公司的管理层。除了一点,就是只要涉及祝总监的事,赵正言想布局,就会拿他做棋子,而且落子落得随心所欲。
“你要拒绝吗?”赵正言注视着孙邈的眼睛,狭长的双眼半睁着,没有刻意发力,但传递出的气势足以让孙邈心里发毛。
孙邈又想起病房里那个同样不好惹的男人,一张婴儿肥的脸像只包子一样皱起。
赵正言看孙邈欲言又止的样子,说:“他不会违背她的意志。”话音里带着些疲惫,好像这些话他不愿意说出口似的。
孙邈明白了他的意思,却震惊于他的态度,所以赵正言不介意吗?
看穿了孙邈的想法,赵正言道:“做好你该做的事,省念,省言,省行。”
即便是在命令,他依旧那么疲惫。那种无法掩饰的疲惫,会不会是悔意呢?
到这一刻孙邈突然觉得其实赵正言可能比祝总监想的更爱她,下一秒祝总监纸白的脸颊映入脑海,孙邈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有人有资格替她原谅,包括自己。
孙邈没有吭声,显然是抗拒的。
赵正言并不意外,继续说:“你就那么信任那个男人吗?你知道他做的是什么生意吗?”
这话戳中了孙邈的疑窦,那个男人的气质太特别,那种骨子里的冷肃,如藏在刀鞘刀锋一般。尤其是他面对其他人时自动忽视的态度,孙邈之前没有细想是因为把这当做来自另一个阶级的习惯。
“待在留留身边,保护好她。”
赵正言说这话的目的实现了。孙邈无法拒绝,哪怕她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需要他,他都无法拒绝。
孙邈直直地看向赵正言,“我会待在总监身边保护她,但我不会像您传递任何关于总监的消息。”
赵正言勾唇笑了,唇角干裂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当然。”
赵正言突然觉得欣慰,祝留这个总监其实做得很成功,易地而处,能这么对自己的恐怕只有兴帆和——
唇角的弧度压下,还有赵谨。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已经记不清了,”赵正言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