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留一到延城直接就打车去了焕颜,衣服也没有换。
她走进焕颜大厦,碰到的员工看见祝总监穿着t恤裙和运动鞋的样子都有些惊艳,她整个人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距离感。
当然,孙邈看见祝留的时候更惊讶,因为电话里她说的是展馆会开放一周,潜台词应该就是她一周之后才回来。
乍一在公司看见祝留,孙邈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祝留看到孙邈呆住的表情,笑了笑走过去说:“我有思路了,我现在回办公室画图,等晚上的时候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孙邈听罢一脸惊喜,他这两天又是担心又是焦虑,整个都瘦了三斤了。
而且他还没心思给他养的盆栽浇水,盆栽看起来也蔫头耷脑的。
祝留离开后,张建文戳着孙邈说:“可以啊,短短几天,祝总监更器重你了。”
孙邈拽下了张建文的手,语气颇为感慨地说:“去摄影展回来就有思路,相当于变相采风啊,祝总监真是优秀。”
张建文眨眨眼,贱兮兮地说:“打个赌不?”
孙邈疑惑地问:“什么赌?”
张建文说:“十分钟内,赵大boss会赶来。”
孙邈哦了一声,说:“好啊,我赌会,你赌不会。”
张建文踢了一下孙邈的椅子说:“凭什么我赌不会?”
孙邈说:“不然哩,你看我傻吗?”
张建文说:“你之前不一直看衰赵大boss对祝总监的心嘛。”
从那天晚上加班被赵大boss塞进了祝留的旧居,再到第二天被拎进总裁办公室里给祝留打电话,这两件事让孙邈明白赵正言在祝留身上是下了大功夫的。
这种折腾的架势,也不是谁都做得来的。
虽然孙邈觉得那不是自己认可的爱女孩子的方式,但是可能不同的人表达爱意的方式真的不一样吧。
张建文推了推孙邈,“说啊,是什么让你改变想法了?”
还没等孙邈说话,赵正言就走过来了,三分钟,得了,谁都不用赌了。
孙邈努力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被赵大boss抓住去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可是他本身就穿着一件印着卡通恐龙的t恤,整个人即便是在美女如云的设计部也属于白的发光的类型,一脸的胶原蛋白,不管怎么低头都是那么的显眼。
果然赵正言在经过孙邈办公桌的时候,停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不错。”
矜贵的两个字,孙邈是听明白了,张建文完全摸不到头脑。
十分钟后,财务部门那边通知孙邈,大意是说他本月工作认真,给他发了五万元的奖金,需要他去财务部签个字。
孙邈作为实习生,一个月的工资只有6000元。
孙邈在张建文羡慕到近乎怨愤的小眼神儿里离开了设计部,突然明白知乎上面说的什么初入职场要抱紧上司大腿啊,努力搞好关系啊是什么意思。
这是实打实地发钱啊,一点儿都不含糊。
赵正言推开门,看见祝留如往常一样专注的样子,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那块地方被填满了。
赵正言似笑非笑地说:“舍得回来了?”
听到话的一刹那,祝留在想他是不是知道她见到了项逢,收敛好眼里的情绪,她抬起头,对上赵正言的眼睛。
祝留知道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于她的巴黎之行的经历他一无所知。
祝留不自然地勾了勾唇角,说了声“嗯”,还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这种时候还不如保持沉默。
索性低下头,继续画图。
赵正言也不恼,走上前,修长的手指试探着别起祝留垂到脸颊的发丝,“还生我的气啊?”
他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好像她没有离家这三天,好像他们没有矛盾,好像……
她翻过手机,这三天,她没有收到他的一通电话、一条消息。
祝留没抬头,淡淡地说:“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赵正言的手指一瞬僵硬,他抬起祝留的下巴,“你什么意思?”
赵正言可以接受祝留闹小脾气,但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有这种仿佛受了极大委屈一样的态度。
下巴上的手指没有用几分力,好像轻轻松松就可以掌控她、摆弄她、禁锢她,让祝留想到了在A11-2他拍着自己的脸让她扔瓶子的时候。
祝留的眼神暗了一下,握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色。
祝留一动没动,没有打掉他的手,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勾起一抹笑,“我还要画图,岛村联名是这个季度焕颜最大的项目,赵总可以理解的吧。”
赵正言看着祝留的眼睛,她眼里有笑意,但只是浮在上面,像荷塘里的浮萍,谁也不知道底下有多少淤泥。
好像这三天的分离对于她而言什么都不是,他说:“现在距离项目中期只有五天。”
祝留点点头,深深地看了赵正言一眼,低下头画图。
她应该说句有力的保证,但是她没有什么可以拿来跟赵正言承诺,她的一切都是在他直接或间接的帮助下得到的,哪怕这些年来她每时每刻都在努力。
刚刚祝留的那一眼,那么深刻,那么用力,看得赵正言的心不知缘由地抖了一下。
他看着祝留的头顶,看着她又滑到脸颊的碎发,说了句:“注意休息。”就走了出去。
其实在赵正言出现之前,祝留本来想问他为什么没找过自己,可是现在很明显没必要问了。
五天后的中期审查,赵正言主要的注意力都在祝留身上,看着她眼底的青色和额角的细纹,其实并不大好奇她讲了什么。
祝留放出设计图,在看到视频连线的岛村先生专注的目光和隐隐露出的笑容就知道自己可以放心了。
而后祝留在讲思路形成的过程时,引用了《埤雅·释兽》中的一句话:“羚羊夜眠以角悬树,足不着地,不留痕迹,以防敌患。”又谈到了艺术的革命性和对界限的否定。
中期审查非常成功,视频连线的岛村先生也非常满意,他还是那样随意的穿着,简单地不像一位颇具盛名的艺术家。
岛村笑着说:“能够不断丰富对艺术的理解真的很可贵,需要虚心也需要静心,这对于这一行的成名者而言是困难的。”
祝留说:“很高兴有机会跟您合作,可以近距离地向您学习是我的荣幸。”
许多人基本上说到这句也就停下来了,但是祝留继续说:“我一直都在试图寻找东西方文化的平衡点和接洽点,试图表现当今都市女性突破国界与性别的魅力。您画作里对东方女性形象的塑造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岛村笑着说:“那是因为你愿意去发现。上次视频你说的保持灵感也解了我一直以来的隐惑,以后有机会欢迎来我工作室转转,咱们一起交流交流。”
赵正言看着祝留唇角的笑,感觉她真的长大了,面对否认与失败,她也可以保持冷静与专注。
她懂得传递自己的思想与观念,她善于与客户保持良好的关系,她可以在高压的情况下工作……
由于岛村一会儿还有个活动,所以就下线了,又有两位代表进行提问,祝留都有条不紊地回答了。
孙邈坐在第二排后面的座位上,眼里冒着崇拜的星星,激动的都快要哭出来了。
中期审查接近尾声时,祝留看了眼孙邈说:“在这个项目推进的过程中,设计部员工们付出了很多的努力,进行了颇具价值的尝试。”
这句话让在坐的部分设计部员工和经理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愧怍。
其实坦言讲,除了孙邈和另外两名员工外,其他人并未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贡献。花没花心思,花了几分心思,归根到底是藏不住的。
但即使是这样,祝留也不会在这样全公司高管瞩目的时刻批评自己部门的员工。就算是要批评,也是在部门会议上批评。
祝留又说:“尤其是设计部今年新招进来的实习生孙邈,他让我看到了设计工作者身上应该具备的热情。”
孙邈的脸涨得通红,像一颗小番茄。
祝留继续说:“希望我们都可以保持在入行之初那份纯粹的热情。”这句话多多少少触动了在坐的设计部的资深员工们。
人的惰性是很可怕的,处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中,自然会追求更舒适的生活和更轻松的心理状态,日复一日慢慢就忘记了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祝留也是借由岛村的这个项目,重新审视了自己。
她不能懈怠,她没有资本懈怠。
而且,那是她的梦想,虽然不同于她窝在小画室里的自在,但是那也是她极想要做好的事。
中审结束后,祝留打算回办公室整理材料,走廊里碰上了孙邈。
他捏着衣服,欲言又止的样子明显是有意等她。
祝留上前两步,细跟高跟鞋敲击在高档瓷砖上的声音传进孙邈的耳中。
祝留说:“孙邈,这次你做的很棒,继续加油!”
孙邈被夸得又是一阵脸红,他记得刚刚中审的时候,赵正言看向祝留,祝留直接错开了眼,明显是有隔阂。
孙邈想着他是不是应该把赵正言那天把他叫进办公室的事情告诉祝留,让祝留知道赵正言是在乎她的。
可是赵大boss没授意他说,他直接说了是不是不好。
孙邈陷入了纠结。
祝留微微歪着头问:“是有什么事吗?如果工作上有任何难处你尽管说。”
孙邈更加难受,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张建文远远地看见孙邈,直接喊了一嗓子,把祝留逗笑了,她一笑突然有些头晕,身体打了个晃。
孙邈慌张地扶住祝留,手搭上她的后背时才发现即使是穿着西装,她也还是这么单薄。
近距离看上去,她的眼角眉梢尽是疲惫。
孙邈突然有些困惑,这种感觉和项逢的想法一样,她仔细看上去真的不像一个被人悉心爱着的女人。
她努力得有些不像话。
张建文看见孙邈身边站着的是祝留的那一刻,就后悔自己喊出的那一嗓子,就在他打算遁逃的时候发现祝留晕倒了。
张建文赶紧跑了过来,祝留是清醒的,只是有一瞬间一片空白。
她抓着孙邈的手臂支撑着身体说:“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