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父亲。”魏无知声音颤抖,“你……你没事?”
她看向地上躺着的人,“那这地上的……。”
沈行的样貌,显露在魏无知的面前。
“是谁?”
“悯农君,沈行。”
魏无知利索的站起身,“她怎么这样了?”
赵姬叹了一口气,“年纪大了。”
他看向魏无知,“你此番前来,可是为了李信?”
一提起李信,魏无知当即又跪了下去。
只是这一次,她跪的方向,不再是沈行,而是赵姬。
“父亲,刚刚在朝堂之上,李信被赐死,于两日后斩首示众。儿与嬴政说了,父亲欲要保李信。可嬴政不听儿之言,不仅没有宽恕李信,还将儿赶了出来。儿便急冲冲向显德宫而来,想要求父亲救一救李信。此次李信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啊。”
魏无知朝着赵姬叩首,“父亲仁德,求父亲救一救李信吧。儿求父亲。”
“李信的确罪不至死。”
听到赵姬的话,魏无知抬起头,“如此说,父亲是答应儿救李信了?”
就在这时,太医署所有医者匆匆赶来。
也顾不上朝赵姬行礼,直接开始对沈行进行急救。
场面顿时变的乱哄哄。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孤来。”
与魏无知来到安静之处。
赵姬此时才开口道:“李信罪不至死,但她也该死。”
魏无知心里咯噔一下,“父亲何出此言?”
赵姬一笑,摇了摇头,“你和你母亲一样,总是以忠义来看待一切。却丝毫不知朝堂凶险。”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你比不得你母亲。你母亲是看得明白,却无可奈何。而你,是看不明白。这也不能怪你,这朝堂局势,已经成了浑水。这里面的鱼,又如何能看得清呢?”
“父亲的意思,孩儿不明白。”
“你无需明白。你只要知道李信不该死,但也必须要死。而孤会救李信,但救的不会是李信。”
魏无知越发糊涂。
什么该不该死。
又什么救不救的。
她只想知道,李信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赵姬挥了挥手,“你回去好好歇歇吧。等三两日,你还得去秦赵边境一趟。珍惜这次机会,因为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魏无知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小宦官请了出去。
刚出门,便碰见赶来的臻马等人。
“魏无知?”
“文镇侯?”
臻马笑呵呵的说道:“公子无知,莫要怪我等不帮你。李信乃主将,为了救你,只能将罪责全部推到李信的身上。这不,一散朝,我便携子前来,问问王妃有何办法。”
“多谢文镇侯操心。”
“哪里,哪里。”臻马笑道:“都是应该做的。莫说你是王妃之子,就算你只是魏无忌之子,我也会帮你的。魏无忌与我那也是有过交情的。”
能没有交情嘛。
大女儿臻忠,就是因为魏无忌搞的刺杀,而成为如今傻憨憨的模样。
哪怕臻忠如今是嬴政身边最亲近的人。
更是她文镇侯的女儿。
也没有什么名门男子,愿意嫁给臻忠。
哪怕是媒公,也不愿给臻忠说媒。
别人十七,八岁,都开始抱孩子了。
结果现在还是孑然一身。
可讽刺的是。
她忘不了对魏无忌的仇恨。
可现如今却要对魏无知卑躬屈膝。
甚至出手搭救魏无知的性命。
其中滋味,难以言说。
臻马望了一眼热闹的院子,询问魏无知道:“哎哟,今个是怎么了?里面怎么这么多医匠?”
她脸色一变,“莫非···。”
“文镇侯多心。是悯农君沈行无故晕倒,医匠正在里面进行救治。”
“原来如此。”臻马恍然,而后又开口问道:“不知公子无知此番前来,是救王妃来了?”
她试探的问道:“王妃如何说?”
魏无知低下头,“父亲之意,我不明白。”
她叹了口气,“父亲让我回去,暂且告辞。”
“公子无知慢走。”
目送着魏无知远去,臻马询问臻义道:“你怎么看?”
“依孩儿所见,没有答应就是拒绝。王妃应该不想出手干预此事。”
臻马喃喃自语道:“这才是我主一贯的行事作风。只要一遇到有关嬴政的问题上,我主总会选择主动让步。”
“那咱们还要去询问王妃吗?”
“问,当然得问。”
臻马转头看向臻义,“儿,论能力,为母不及你。可论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你不及为母。有些事情,你哪怕知道是个无用功,也得尽全力去做。对与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与不做,更关键的是不仅要做,还要做给上位者瞧。只有这样,才能让人记住你。”
臻义没有搭话。
臻马看了一眼,“为母知晓你看不上这等小手段,可必要时候,这种手段是能保命的。”
臻义若有所思,“儿记下了。”
臻马停止了说教,带着臻义装作匆匆忙忙的样子,来到赵姬面前。
一见到赵姬,臻马便跪到了地上,“仆有罪,请主惩罚。”
赵姬不紧不慢端起茶盏,“何罪?”
“仆未能保下李信。李信被公子赐死。”
“这又不关你的事,起来吧。”
“是仆能力不足,才会如此。听公子无知说,我主想要保下李信,仆便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搭救李信。可仆无能,抵不过吕不韦。还是让吕不韦成功挑唆主与公子的关系,公子这才违背主之意愿,于两日后,欲杀了李信。仆担心误了主的大事,一散朝便领着臻义前来请罪。”
“起来吧。”
在赵姬的准许下,臻马站起了身,“我主,接下来仆该如何做?”
“什么都不做。我儿既然想要杀李信,那李信就该死,就该杀。”
赵姬的回答,臻马与臻义并没有什么意外。
早有预料。
但臻马还是装作一副忐忑的模样,“可要是这样,必然惹得公子无知不悦。”
“没关系,又不是小孩子,总得要成长。”赵姬看向臻义,“臻义就很不错。”
“我主谬赞,若非我主,臻义又如何成现在这般模样。怕是早就冻死,饿死了。我儿必定忠于王妃,至死不渝。”
“你儿很不错。”赵姬对于臻马的奉承话,早就是听够了,笑了笑,“你呀,该是培养一下接班人了。”
听到赵姬的话,臻马心里一惊。
不明白赵姬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要让她退下去?
可为什么?
臻马小心翼翼的问道:“仆不明白我主的意思,请我主明示。”
“没什么意思。”赵姬突然询问臻马,“你追随我多久了?”
“回我主,十四年七月零十三天。仆一直记着勒。”臻马露出了以前的憨厚,褪去了现如今的圆滑与狡诈,“仆还记得我主曾经跟我说的那句话。”
“什么话?”赵姬念叨着,“孤记不得了。”
“我主记不得,可仆一直记着。”臻马手指自己的心口,她声音有些哽咽,“记在这里。记在仆这里。”
“是吗?”
“是的。”臻马望着赵姬说道:“当年,仆驭马,载着我主前往秦军大营。仆害怕,主说:仆若害怕,大可回去。仆当时是真的怕。那可是被视作虎狼的秦人,而咱们就两个人。”
她似哭似笑的说道:“那长戈如林,虎勇之师,仆如何能不害怕?不怕我主耻笑,仆都快被吓得尿了裤子。可我主对我说:马奴又如何?秦先主,也曾是为周天子养马的家奴,秦将郑安平,亦是魏奴出身。主让仆莫要妄自菲薄。”
臻马咬着牙,“在那时,仆便认定了主是值得仆一辈子追随的人。主便是仆的胆。纵秦军长戈在前,仆亦无所惧。”
她苦笑一声,“可仆让主失望了,面对秦人的喊杀声,仆还是尿了裤子。当时仆羞得不敢直视主。可···仆还记得,记得当天的大日,是何等的耀眼。在那日,仆终于看到了大日,终于抬起头,看到了大日的耀眼。”
臻马跪在赵姬面前,“仆一直记得那天的大日。一直记得那日的承诺,仆会一直忠心于主,永不背弃。”
臻义望着自己的母亲,心中升腾起莫名的情绪。
虽然自小养尊处优的她,无法与母亲感同身受。
可她终于明白母亲对于赵姬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感。
赵姬朝着臻马看了一眼,内心起波澜,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你还记得呢。孤都快忘了。”
他长出一口气,“臻马,孤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我们都老了,而未来是属于臻义,臻忠这样的年轻人。”
臻马抬起头,双眼通红,“我主,仆···明白。”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赵姬念叨了两句,然后闭上双眼,“臻马,孤也记得你的忠义,记得你一直陪着孤走到了现在。”
臻马笑了笑,“如此,仆就知足了。”
“两日后,李信必须死。”赵姬喃喃道:“而李信不能死。曾经的李信死了,以后的李信可以活着。”
臻义低头,“臣明白了。李信必须死,死的只是李信。”
“退下吧。”
“主保重,仆退了。”
臻义搀扶着臻马离开。
此时,赵姬睁开双眼。
眼神闪过一丝不忍。
这一丝不忍,转瞬即逝。
总得要有人要成为大秦的基石。
总有人要牺牲。
大秦万年,只是一个口号。
可这个口号下面,是白骨累累。
是无数人的鲜血与眼泪。
赵姬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大秦万年。赢稷,我终究成了你。”
两日后。
臻马病了。
她似乎预料到了什么。
从显德宫回去的路上,便发起了高烧。
大病了一场。
而李信的脑袋,也被砍了下来。
朝堂之中。
臻义比之以往,更加成熟。
她对嬴政拱手道:“启禀公子,臣有言。”
嬴政面无表情,“何言?”
“臣要为公子举荐一人。此人有领兵之才,可为大秦征战四方,攻城掠地。”
“何人?”
“此人名曰李信!请公子见见。”
朝堂之中,众人顿时错愕。
“李信?”
“李信?”
“李信不是死了吗?”
嬴政眉头一蹙,“李信?是政杀的李信吗?”
“公子说笑了,人死怎能复生?”
嬴政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进来,让政瞧瞧。”
没一会。
身穿甲胄的李信,步入大殿。
众人见到李信的脸,顿时议论纷纷。
“这···这不就是被斩首的李信吗?”
“怎会死而复生?!”
“什么情况?!”
“臣李信,拜见公子。”李信单膝跪地,朝着嬴政拜道:“公子万安。”
嬴政眯着眼睛,看向臻义,“你···?”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士卒的声音。
“显德宫宦者求见公子!”
嬴政一挥手,“宣!”
小宦官举着手旨前来,她低头走到殿中,“王妃有旨,请公子一听。”
赢政面无表情,“言。”
小宦官摊开手旨,念道:“昨夜仙人入梦,让孤重用一人。此人名曰李信,与逝去的武勇侯同名,孤颇感新奇····。”
赵姬的旨意很简单。
那就是现如今的李信,不是被杀的李信。
并且是仙人托梦,让他重用李信。
故而派遣臻义,将这个李信寻来,入朝为官,谋个职位。
众人听完,一副你难道当我们是傻子的表情。
这个李信就是李信!
就是理应被处死的李信。
嬴政也直皱眉,打量李信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小宦官收起旨意,笑呵呵的说道:“王妃还让臣给文信侯带上一句话。”
吕不韦开口问道:“什么话。”
“王妃说:吕不韦,你觉得这个李信,应该授何职?”
吕不韦嘴角抽了抽。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
之前的李信被杀了,这是在给你的面子。
现在这个李信,我是保了。
你要是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了。
吕不韦低头回道:“任命当由公子做主才是,臣又如何敢逾越?”
嬴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父亲这手段,未免也太无赖了。
之前的李信已经被处死了。
现在的李信···。
坑儿呢?
父亲,你哪怕让她换个名字,政也能信啊。
就算政信,百官也不信啊。
小宦官似乎早有预料,“王妃还有话,想要询问诸位。”
顿了顿,她又言道:“诸位臣子,你们觉得巧不巧,这个李信和死去的李信,同样名字。”
众臣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