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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我等皆按照王妃所言,一一而行,且精益求精。怎会出纰漏?”

“那这纸……。”看着几乎坨成一团的纸浆,相里勤喃喃自语,“总不会以此来代帛布吧。”

她盘腿而坐,在脑海里面仔细过了一遍流程。

可始终想不到问题的关键。

“恩师,会不会树木的选择不对?”

有墨者豁然开朗,“也许真是树皮的原因。”

相里勤看向那名墨者,“说说你的看法。”

“恩师,会不会我等将硬皮剔除,才会如此?这硬皮之中一定有我等不知之物。此物可让纸固定形状?”

“我觉得倒不是。”有墨者反对道:“硬皮难融,若加入进去,正如恩师所言,杂而不纯。”

“那你说是何原因。”

“恩师,弟子以为,定然是手法问题。”

相里勤若有所思,“手法?”

“没错,无论雕,刻,切,割,都需要精湛的技巧。就算屠夫也讲究何处下刀,能使猎物毙命。这制纸一法,奇思妙想,精妙绝伦。如何不讲究手法。”

相里勤眼前一亮,“仔细说说。”

“恩师且看。”墨者手指纸上坑坑洼洼的部分,“此非异物所致,而是分匀不均。出现此类问题,只有两种可能。”

墨者伸出一根手指,“一为纸絮未融入水中,我观纸絮入水时,浊沉入水,而非漂浮于水面。我等捞出时,多是水,而非纸絮。故而纸面凹凸不平。”

相里勤若有所思,“你是说,我们应该将纸絮打成纸水?”

这样想想,倒也可行。

打成纸水后,经过搅拌,应该能融入水中。

“恩师,此法可行倒是可行。只是非人力不可为。”

她们耗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其捣成绵絮状。

若真按猜想的那般捣成纸水,怕是她们用尽力气也难以做到这种地步。

相里勤思索了一会,旋即说道:“第二种可能是什么?”

那名墨者竖起两根手指,“第二,可能是手法技巧的问题。之前我等打捞纸浆时,未曾将其摇匀,再者筛子孔洞颇大,这才表面凹凸不平。若我等将筛子加以改进。四侧漏而中心不漏。左摇右晃,前后摇摆。聚纸形以中心。如此或许可避免纸面不整。”

“这倒是个方法。”相里勤点了点头。

“恩师,师姐。你们难道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纸粘于筛子上,难以取下。”

“这……。”

众人议论纷纷。

时不时有人伸手去揭已经做好的纸。

稍微用点力。

不仅未曾将纸全部揭下,反而撕扯一些下来。

有墨者说道:“这纸好似并不牢固。不知是未成品的原因,还是纸原本就这样。”

“我觉得纸并非如此。我算是看明白了。草木纸就是将树瓤打碎,重组为纸。就像……就像泥土成相。”

“可我等之问题,在于草木纸成型。而非草木纸本身。故而纸应是如此。”

“倘若真是如此,那笔只需微微用力,就可使纸开裂。如此安能代帛纸?!”

众墨者又因纸的质量,而争论不休。

相里勤本来就想的脑袋疼,听众弟子争吵。

忍不住大声呵斥,“肃静!”

众弟子皆安静下来。

齐刷刷看向相里勤,“不知恩师有何建议?”

相里勤略加思索,“关于技巧,我不作多言。筛子……用玉石制筛……不行……。”

她沉吟片刻,“玉石制筛,光洁滑软,或许可撕下纸。可成本太高,不可为之。不如用竹片……。”

相里勤看向众弟子,“就用竹片制筛,四方漏而中心不漏。再者,舀纸浆时,不仅轻摇慢晃,使其平坦均匀。再有一人,在身侧搅拌,将沉入水底的纸浆滔上来。”

她看向瑕疵品,“至于纸脆弱的问题,我带去给予卓娘子一观。”

众墨者一一应下。

不多时。

相里勤带着数名佩剑墨者,保护着瑕疵品的纸,前往了卓子央府邸。

抵达卓子央府邸,却听闻卓子央前往了王宫。

相里勤只得在卓子央府邸等待。

于此同时,王宫之中。

数十名铁甲军保护着卓子央与一名年过半百的老匠师,前往赵姬宫殿。

准确来说,这些铁甲军是保护工匠手中的木盒。

卓子央强压兴奋的对身旁匠人说道:“等会面见王妃,不可有半分逾矩之举,亦不可直视王妃之容。汝可知晓?”

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些匠人如此厉害。

仅仅一日,便研究出来王妃所说的纸。

一想到王妃的夸赞,卓子央便更加兴奋。

无论报社成与不成。

只要制出纸,对她而言,不仅能让赵姬对她刮目相看。

挽回之前的负面形象。

还能名载千秋。

一想到这,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这可多亏了臻马提醒。

若非臻马执意要让其女臻义接下此军令。

她也不会下定决心。

话说臻义这孩子,已到了婚配嫁娶的年纪。

虽膝下无男子,但可寻族内男子,过继于己身。

而后跟臻家来一个联姻。

无论是臻马,还是臻义。

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若与其联姻。

想必日后卓家也能沾上些许荣光。

卓子央兴奋,那匠人更加兴奋。

一双白眉飞舞,笑呵呵道:“娘子请放心,我虽贱鄙,但也知礼。若功成,定不忘娘子提携之恩。”

两人客套间,来到了赵姬宫殿外。

一名小宦官当即拦住,扫视众人后,方开口道:“王妃乏了,正在午睡。尔等要无紧要之事,可等王妃醒来。”

卓子央掏出一枚金饼,默不作声塞入宦官手中,“还请通融,我等有要事禀报。”

小宦官面色如常,“既有要事,我自当禀报。至于这……。”

她将金饼扔入雪地,“大可不必。”

言罢,不等卓子央有所反应,转身边走。

匠人看了看金饼,小声嘀咕,“不愧是王宫,金饼也看不上眼。”

卓子央将金饼捡起,丝毫不觉尴尬的塞入怀中。

听到匠人嘀咕,瞥了匠人一眼。

王宫并非人人都瞧不上金饼。

而那小宦官,也不是瞧不上。

只是,她们内心有比金饼更加贵重的东西。

似乎是信仰。

又或者是崇拜。

说不清楚。

反正赵姬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让人忍不住追随,崇拜,敬仰。

尤其对那些低贱之人,这种魅力更有杀伤力。

臻马就是很好的例子。

只要现在赵姬下旨,赐死臻马。

估计臻马会毫不犹豫的自裁。

卓子央也说不清这股魅力究竟是什么,也模仿不出来。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魅力,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她。

只是没有臻马那般无可自拔罢了。

寝宫外。

赵姬又做梦了。

自从魏无忌与嬴子楚离世。

时不时会梦到一个女人。

那女人似乎是魏无忌,又似乎是嬴子楚。

看不真切。

只是感觉是熟悉之人。

门外响起轻微扣门声,“王妃,王妃。”

从梦中惊醒,赵姬表情平静,“何事?”

“卓娘子来访,说有要事,求见王妃。”

从床榻上起身,微微舒展身体。

驱逐体内疲乏与困意,“请入殿中。再蒸煮些茶水。”

“诺。”

不多时。

卓子央与匠人入殿。

赵姬此时正在倒茶。

匠人本想说些拜见王妃之语。

却见赵姬伸手,指向对面蒲团,“入座,尝尝孤的茶。”

匠人惶恐,不知所措。

卓子央微微一拜,“多谢王妃。”

她几步上前落坐。

赵姬看向匠人,“你也坐吧。”

“是……是……。”匠人说着,拘谨的坐到赵姬对面。

双手不知放于何处。

秦国匠人地位虽不低。

但也没到这种程度。

那些个贵人世家,依旧对她们如同贱民。

或者说,她们本来就是贱民。

不曾想,她一个匠人,却受王妃如此礼待。

属实惶恐。

宦官斟茶。

匠人止不住的说谢谢。

赵姬言道:“此茶,我让人放了些姜。虽然味道差了些,但能驱寒。”

言罢,慢饮茶水。

卓子央与匠人也举起杯子,饮用茶水。

匠人感觉,今日发生之事,犹如做梦。

未曾想低贱之人,也能与王妃对饮。

而且饮的是王妃亲自泡的茶。

一股暖流入喉,散入到四肢八骸。

周身的寒意顿消。

“此茶可还合口味?”

“彩。”

匠人憋了半天,想要说一些赞誉的话。

大脑却一片空白,半天才支支吾吾说道:“好……好喝。”

“不嫌弃就可。不知你二人前来,寻孤何事?”赵姬将视线放到卓子央身上,“是为七百首级?”

匠人听到这话,顿时一噎。

卓子央行礼道:“小人已经着手调查此事,七百首级还需些时日。”

“那寻孤,莫非是纸?”

“正是。”

赵姬微微错愕。

虽然告诉了卓子央方法,但没想到卓子央居然这么快做了出来。

实在太让人吃惊了。

“纸在何处,速予孤观。”

匠人将木盒拿出,欲放至桌上,“纸在此盒内。”

倒茶的宦官眼疾手快,接过木盒,“由仆呈递便可。”

宦官打开盒子。

只见里面放着饼状物的东西。

宦官嗅了嗅。

而后伸手触碰,接着撕下一小块,放入嘴里咀嚼。

无任何异常后,方才递到赵姬身边。

“吐了吧,纸不能吃。”

宦官拱手,“诺。”

她用衣袖遮脸,将纸吐入袖内。

赵姬从木盒里拿出纸。

说是纸,但赵姬更想称之为纸饼。

匠人开口道:“此依照王妃之法,制作而出。小人刚做出此物,不敢怠慢,呼卓娘子一起将此物敬献予王妃。”

“有心了。”赵姬捏了捏纸的质感。

不是很满意。

太厚。

表面凹凸不平。

质地粗糙。

微微撕扯。

质量不行,有种脆脆的感觉,就像是……饼干?

而且纸饼下方有很明显的刀刮印记。

见赵姬注意到纸饼背部,匠人解释道:“我等刚将其晒干,便发现已经粘连在筛子上,无论怎样,都无法做到不伤害纸,而将其撕下,无可奈何下,我等只能用刻刀,将其刮下。”

赵姬点了点头,而后将纸饼放到一边。

他环视二人,“说实话,孤对这个并不满意。孤要的是如帛布一样的纸,而不是如此厚实的饼。”

伸手拿起纸饼,“这东西,当厕纸都不要。知道什么是厕纸吗?如厕用的纸。”

“小人该死!”匠人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跪在地上。

“你有何该死的?”赵姬俯视着她,“起来说话。”

“诺……。”匠人唯唯诺诺的站在一旁,不敢坐,也不敢吱声。

赵姬看向匠人,“你叫何名?”

“小人……小人叫斥。”

“斥?”赵姬将桌上的一张帛布递了过去,“斥,孤要的纸,是如同帛布一般的纸。孤所说之工艺,并非完整。其中有孤不知之法,需要尔等一一挖掘。”

“小人定尽力达到王妃的要求。”斥战战兢兢。

“很好,斥,孤认为你能做好。”赵姬收回手,“这块帛布,你带回去好好想想。此次,虽你之成品,未能让孤满意,但也尽了力。来人。”

“在!”

“取百金赠斥。”

“诺。”

不一会,有宦官捧着百金,来到斥前。

“这百金,是孤赏你尽心尽力。日后若无成品,不可见孤。制纸一事,谁人能成。孤定重赏,且为她扬名天下。斥,莫要让孤失望。”

斥一脸狂热,“小人知晓。定不会让王妃失望!”

看着斥狂热的神情,卓子央内心复杂。

又是一个被王妃人格魅力感染的人。

王妃究竟有何能力,仅凭三言两语,些许封赏,就能使人甘心卖命?

亲和?

恐吓?

威胁?

收买?

赏赐?

好像都有。

卓子央不知道的是,她所列举的条件,或许有其中的一些因素在里面。

但真正让那些人愿意追随的是公平,公正。

无论身份,无论地位。

只要有付出,就会在赵姬这里获得回报。

这种回报,无疑是对能力的认可。

低贱之人除了缺乏物资上的,还缺乏精神层面上的认可与赞扬。

而赵姬满足了她们所有的需求。

只要认真做事,被赵姬看到。

基本上都会获得认可。

这就是卑贱之人,很容易被赵姬个人魅力折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