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姬缓缓收回手指,“你如何偿还那些百姓的性命?又如何归还百姓对孤的失望?”
他继续垂钓,“你偿还不了,也归还不了。但看在你主动认错的份上,孤可饶你家人一条性命。出来吧,穿好衣服,在旁边候着。”
中年妇人沉默了一会,心中顿感悲凉。
她在众位同僚憎恨眼神注视下,默默游到岸边。
宦官一脸不屑的抛给她一件衣服。
“穿上吧。”
“可否……。”中年妇人声音低沉,“让我到火堆旁取暖?”
宦官不客气的说道:“不可,王妃只是让你从那湖里出来。要咱说,你这样的奸佞小人,活该被冻死!”
语气中充斥着对中年妇人的蔑视。
中年妇人湿漉漉的穿着衣服。
冷冽的寒风,让她的身体止不住的哆嗦。
可她的注意未放在身体上。
而是想了很多有的没的。
如后悔,亦如王妃不该如此对她。
固然她有错,但她也为大同商行付出过血汗。
也曾追随王妃,抛弃一切,前来秦国。
她做了这么多,为什么王妃不肯放她一马。
留下她这条性命呢?
中年妇人忍不住了,压下身体上的冰冷刺骨,“王妃……。”
赵姬头也未抬,“看来你颇为不服气。”
不服?
如何能服?
莫说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韩民。
就算是秦民又如何?
她们始终是外人。
而大同商行的诸位与王妃才是自己人。
也是大同商行的诸位,才让王妃如此轻松的掌控秦国的权势。
而她,只是拿回一部分自己辛苦付出,所应该得到的报酬。
仅此而已。
“是的,我不服。王妃,我们一直支持着你,而那些人终究是外人,为外人而治死罪。”中年妇人低下头,“未免让我等寒心。”
赵姬此时抬起头,眼神满是淡漠,“外人?支持?你似乎没有弄清楚自身的地位。大同商行,甚至是大同交易所,只是孤的工具,而不是所谓的支持。至于所谓的外人,自己人,更是无稽之谈。不管你们是否有才能,是否有权势或是财富。其本质上与那些韩人一样。都是孤的子民。”
中年妇人没想到,赵姬会如此看待她们。
明明她们那么的支持赵姬。
到头来却和其他人并无什么不同。
“我们一直追随着你!也尽全力的在帮你!”
“所以,你们就可以肆无忌惮捞取钱财了吗?你们就可以罔顾孤的子民,那宝贵的性命与信任了吗?”赵姬冷哼一声,“孤从来就没有亏待过你们,你也不用做出对孤如何忠心耿耿的可怜模样,企图让孤宽恕于你们。你们献出忠心与能力,从孤这里换取权势与财富。本来就是一场等价交换的生意。而你却想要从孤这里获得更多,甚至不惜掘孤的根基。就这点,足以让孤杀你们千百回。”
赵姬抓了一把饵料,洒进湖里,“孤做不到绝对的公平,但孤知道,只要是孤的子民,只要她们还信任孤,孤就得为她们做点什么。”
赵系成员若有所思。
而那些小宦官,侍从则一脸狂热的看着赵姬。
作为小人物,她们不敢奢求上位者的宠爱。
只求上位者的眼中有她们,就足够了。
“王侯将相也好,市井小民也罢。终究是孤池塘里面的鱼儿。”
中年妇人内心比身体更觉寒冷刺骨。
似乎她死定了。
但她还不愿放弃,“王妃!”
中年妇人朝着赵姬一拜,“此事并非我一人所为,我愿供出她人,只求王妃能宽恕我一命。”
此话刚一出口。
一些大同商行之人,对其怒目而视。
这么大的事情,一些人都参与其中。
而中年妇人,只是其中一个。
赵姬抬起头,瞥了一眼中年妇人,“那你不用说了。参与此事之人,皆死。”
“可……。”中年妇人低下头,眼神带着恐惧,“若无我,王妃应是很难知晓,何人参与此事之中。”
“没关系。”赵姬淡漠的扫视湖里每一个人,“那就让这些人,包括其家族,都去死好了。”
“能者无数,谁也不是不可或缺之人。她们即然让孤的子民,被活活冻死。那孤也可以让她们都试试被冻死的滋味。”
“臻义。”
没有将心思放在钓鱼上的臻义,听到赵姬的呼唤,当即站起身,拱手说道:“臣在。”
“孤欲将大同商行托付于你,你可能为?”
“定然不让王妃失望。”臻义脸上毫无半点波澜,“若有差错,王妃可取臣之首级。”
赵姬看向那名中年妇人,“你很幸运。”
湖里。
所有大同商行之人都急了。
王妃的意思,这是要将她们,包括一家老小都活活冻死?!
连继任者都安排上了?!
“王……王妃……。”有个年轻的管事,颤抖着说道:“贪……贪墨韩人冬衣……与粮草一事,我并未参与,甚至……都不曾听闻。王妃明鉴…明鉴。”
“王妃,我等也……也未有参与。”
“我等……我等冤枉。”
卓子央内心悲凉。
这些年,她知晓赵姬脾性。
凡事思虑再三,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差错。
未曾想,为了一件与她毫无关系的事情,就要搭上一族的性命。
她也想大喊冤枉。
不知其他人如何,她是真的冤枉。
“冤枉?”赵姬环视那些喊着冤枉的那些人,“你们冤枉,难道孤就不冤枉了?允韩人之诺,乃孤所为之。如今韩人受辱,会责怪你们,还是会埋怨孤与大秦?不管孤如何说,大秦与孤都将背负不守诺言之骂名。孤难道不冤枉?”
他一笑,“冤枉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孤要一个交代。”
岸边的中年妇人此时感到一阵庆幸。
好在她没有死犟。
好在她支撑不住。
要不然,一家老小,都会死。
大同商行众位管事,心里悲凉。
王妃是真的抱有,将她们全杀死的想法。
包括族人。
哪有这样的?!
不问缘由,不去追查。
不管谁冤,谁不冤。
一句你们让我冤枉,我何必管你们冤不冤枉。
直接全部弄死。
反正伸手的人,肯定在里面。
横竖都是一个死,有人忍不住吼道:“王妃,我愿意坦白,不求王妃饶我一命,只求王妃能饶我一族!”
一些人争先恐后,“我等也愿意坦白……。”
赵姬眉头一皱。
“肃静!”宦官冷呵一声。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赵姬不急不缓的说道:“看来有人希望与孤好好聊聊。也罢,孤就跟尔等玩一个诚实者的游戏。”
他扫视众人,“从现在开始,由文镇侯从欲要坦白之人挑选一些人。只要说出五个参与此事之人,孤便饶其家族一命。记住,若是说错了一个,你们可以祈求孤不知晓。因为孤一旦知晓此人是冤枉的,那些被孤放过的家族,都会为其陪葬。倘若漏了一个,也同样如此。现在……。”
赵姬一挥手,“开始吧。”
欲要坦白之人,满是渴求的看着臻马。
臻马咽了咽嗓子。
“文镇侯,小人与你时常对饮,私交莫逆,求文镇侯给小人一个机会。”
“我家中儿郎最为尊崇忠,义二人,文镇侯,选我吧。”
“文镇侯,我家孩儿刚满月。您还抱过她。求求你,给她一条活路。”
“文镇侯,我等皆从赵国而来。曾生死与共,也曾对酒高歌。求你……求求你。我家中老父老母,不该因我而死。”
……。
赵姬轻飘飘的声音响起,“很难抉择?”
臻义眉头一皱,对着臻马小声说道:“母亲,选呐!快选呐!”
“如果文镇侯选不出来,也不必勉强。”赵姬将视线放在始终一言不发的卓子央身上,“不如你来选?”
卓子央身体一颤。
如果她来选,怎么选都是错。
她也看向臻马。
希望臻马能选。
臻马闭上双眼,喘息了几声。
而后选出第一个人。
那个人如释重负,一脸笑容的说出五个人的名字。
被说出来的五人如丧考妣。
赵姬等了一会。
见无人反驳。
便让宦官将那六人从湖里捞了出来。
坦白的那人,对着赵姬与臻马又跪又拜。
涕泪横流的感激着。
臻马又指出一人。
那人同样说出五个。
……。
就在臻马指出第三人时,那人却沉默了。
她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幸运的是,被臻马选中了。
不幸的是。
因为剩下的人,不够五个。
“看来,人没了。”赵姬呵呵一笑,“那就到此为止吧。还是那句话,漏了一个,或是说错。都得死。”
原本已经坦白的两人,争先恐后的对赵姬说道:“回禀王妃,除了被文镇侯指出的那人外,还有两人。”
在她们的指认下,参与贪墨韩人粮草与冬衣的人员,一个不剩,全部落网。
一共一十六人。
大同商行管事,一共四十余人,被抓出来十六个。
赵姬拎起鱼竿,将钓上来的鲤鱼,再度放回湖里,“看来鱼还挺多。”
他俯视剩下的所有人,“你们很不错。出来吧,天这么冷,别被冻坏了。”
剩下的人,感激的看着赵姬,“我等……等……多谢王妃。”
活下来了。
不仅她们活下来了。
一家老小也活下来。
她们纷纷从湖里出来。
有人手脚早已冻僵,还是宦官将这些被冻僵的人,从湖里捞出来。
“臻义。”
“臣在。”
“看来她们不想给你这个位置。”
“臣能在公子与王妃身旁侍奉,就已满足。”
“好孩子。”赵姬眼眸带笑,转头看向臻义,“勿要气馁,这样的机会,以后想必不在少数。”
他仿佛想起什么,“对了,有你母亲和你陪孤钓鱼,孤心甚慰。不像你勋姨,整日只知喝酒。”
赵勋刚要举起酒瓶,喝一口里面的茶水。
听到赵姬的话,动作当即一顿。
苦笑的摇了摇头。
钓鱼?
呵呵……。
“王妃要是愿意,臣与母亲定然经常陪王妃钓鱼。”
“如此便好。”赵姬放到一旁,站起身。
身旁的小宦官眼疾手快,将鱼竿收了起来。
“孤会一直在旁边,给你二人留个位置。”赵姬感慨的说道:“能陪孤钓鱼之人,也不算太多。”
“臣惶恐。”
“仆惶恐!”
臻马与臻义连忙躬着身子,对着赵姬行礼。
赵姬哈哈一笑,“有什么好惶恐的?这是你们应该得的。”
他手指那些参与韩人之事的人,“臻马,等会你将这些人送去给政儿。”
“诺。”
赵姬点了点头。
而后对身旁宦官说道:“去将湖里的鱼,捞出来一些,让厨子准备火锅。孤要宴请卓子央以及臻马等人。”
瞥了一眼围在火堆旁,光着身子烤火的卓子央一行人,“等会,让她们穿好衣服,陪孤吃饭。”
“诺。”
赵姬转身,朝着殿内而去。
赵勋看了看卓子央。
从一假山缝隙中,掏出一瓶酒。
走到卓子央身旁,递给卓子央,“恭喜。喝点这个暖和身子。”
蹲在火堆旁的卓子央,抬头看向赵勋,牙齿打着颤,“何……何喜……有何……喜?”
“你活下来了。”赵勋眉毛一挑,“你家人也活下来了。难道你真以为贵人打算将你们全杀了,只是为了吓唬你们吧?”
她啧啧几声,“四十多人里面,有十六个犯了忌讳。你能活下来,还真是奇怪。看来贵人还是心软了。”
赵勋拍了拍卓子央的肩膀,“自求多福吧。这一次,贵人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没有处置你。下一次……恐怕没那么好运咯。”
她转身离开。
卓子央目送着赵勋离开,方才饮了一口酒。
赵勋的话,萦绕在耳边。
卓子央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心里萌生了退意。
赵勋说得没错。
这一次,运气好。
下一次,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可真要退下来,甘心吗?!
不甘心!
做了那么多的努力,经历那么多的生死。
难道要放弃一切,只为苟活吗?!
内心的退意,被火焰驱散。
曾经,她是被赵姬逼着上了船。
时刻想要下船。
现在,她不想就这么下船。
至于下一次……。
卓子央扫视四周。
不会再有了。
没人可以拿她一家性命去惹怒赵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