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邮亭内。
赵勋依靠着亭柱,眼神始终看向咸阳城的方向。
而嬴政与盖聂端坐在亭内,听着高渐离弹奏的琴音。
高鸣则是为盖聂与高渐离温酒。
一幅舒缓淡雅的画面。
突然,远处出现数道身影。
逐渐向此处靠近。
“来了。”赵勋清冷的声音响起。
琴音骤然一停。
盖聂紧绷着身体,手放于鹿鸣剑上。
赵勋的目光,定格在那苍老的身影上。
她就是白起?
那个杀了六国数百万人,光提名字就能止孩童啼哭的白起?
那个在长平坑杀四十万赵人,致使马服君一脉蒙羞的白起?
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蹒跚老人。
赵勋死死握着剑。
回忆起赵姬在赵国对她说的话。
“将军,能否带我儿前往咸阳?”
“为何?”
“为了却一个人的心愿,也是为了了却将军的心愿。”
“了却我的心愿?贵人,何意?”
“将军不是要击败白起,为马服君一脉正名吗?”
“白起?贵人是让我去秦国击败白起?”
“没错。我与秦王稷有过约定,当你带嬴政前往秦国之时,秦王稷便会安排你与白起一战。到时,你便可以击败白起,了却你心中之愿。”
琴音继续。
赵勋从回忆中清醒。
白起一行人也走到了杜邮亭外。
赵勋眼睁睁看着白起从身旁经过。
没有丝毫叫住白起的意思。
嬴政看了一眼赵勋,对高鸣使了个眼色。
高鸣会意,当即拦住白起等人。
随行士卒呵斥道:“尔等何人,为何拦住我等去路。”
“我家主人听说武安君白起途径此地,特备下浊酒,想邀武安君共饮。”
白起眼皮跳了跳。
内心顿生不祥之感。
她环视亭内所有人。
最终目光在赵勋以及盖聂身上来回扫视。
秦王稷驱逐她一事。
恐怕咸阳城都鲜有人知。
就连楚系同僚也只知她被削了爵位,而不知她被驱逐出了咸阳。
这几位是如何得知?
并且还特意在杜邮亭内等她。
难道是秦王稷的人?
白起思绪翻涌,她深情的看了一眼丈夫,“去摘些野果,为我止渴。”
“野果?”白起的丈夫不解。
高鸣出声道:“武安君,亭内有酒,可止渴。”
白起摇头,“我不受她人恩惠也。”
见白起坚持,白起的丈夫只能将包袱交给士卒。
而后去附近寻找野果。
可如今正是初春,万物刚刚复苏。
要想在野外寻找野果,千难万难。
待丈夫走后,白起大步走入亭内。
毫不客气的舀起火炉旁的温酒,饮了起来。
无半点所说不受她人恩惠的模样。
赵勋走到白起身旁,也坐了下来。
手中的剑,放在白起与她的中间。
可以这么说,白起只要一伸手,便能拿起宝剑。
斩杀身后看守士卒,而后扬长而去。
但她没有,反而看向赵勋,“我可是在何处见过你?”
赵勋摇了摇头,“我是赵奢同族。”
“噢,原来如此。怪不得有些眼熟。”
白起又饮了一口,而后看向坐在主位的嬴政,“你又是何人?莫不是赵王室子孙?”
“嬴子楚子嗣,嬴政。”嬴政朝着白起行礼,“见过武安君。”
“赵国?”白起呢喃道:“莫非大王以我之命,换了什么?”
白起目光移到嬴政身上,“换了你?还是换了几座城池?”
嬴政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一队携盾带弩的士卒,在一名宦官的指挥下,包围了杜邮亭。
宦官拿出王旨,朗道:“大王有诏,白起欺诈君主,佯病畏战,坏大秦之社稷也。特赐白起王剑一柄,自裁以赎罪孽。”
一柄宝剑,由士卒双手捧着,送到白起面前。
包围杜邮亭的士卒,皆拉开弓弩。
瞄准着白起。
只要白起敢反抗,便万箭穿心。
“你们来杜邮亭。总不会是为了亲眼看着我死吧。”
白起不慌不忙,接过士卒递过来的宝剑。
她看向赵勋,“你是为赵括来杀我的吧。”
白起轻声笑道:“赵括很不错,虽莽撞,但悍勇。死战不降。”
赵勋低着头,“我想打败你。”
她双手死死紧握,“我想要名正言顺的击败你!”
赵勋低吼道:“我想要为赵家洗刷你给予的耻辱!”
白起站起身,抽出长剑。
向杜邮亭外走去。
宦宫想阻拦,却被嬴政拿出的秦王令给制止。
白起深深看了嬴政,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来到杜邮亭外。
抽出宝剑。
看着在太阳下熠熠生辉的剑身,“那来吧,我给你这个机会。”
“我是想要打败你。”赵勋抬起头,看着白起,咆哮道:“但绝非以这种方式!我想要的,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打败你!这种方式,对你我而言,都是耻辱!”
用这种方式打败白起,并不能了却她心中的心愿。
反而会成为心中永远的遗憾。
赵家的耻辱,是战场上被白起赋予的。
洗涮此耻辱,也应该在战场中!
可是,在这场风云激荡中。
哪怕是让天下闻风丧胆的白起。
让人敬而生畏的杀神。
也无法抗衡风云。
她又能如何?
白起大笑,“这是你此生唯一向我拔剑的机会,确定不要吗?”
赵勋看着脚边的剑,沉默了良久,“也许我会后悔。可若拔剑,我会羞活于世。”
白起笑了笑,她看向赵勋,“你已经输了。”
在她看来,作为主帅,为了胜利,当无所不用其极。
而赵勋,这性格太过仁慈,且有强烈的道德观。
这样只会自缚双脚。
慈不可掌兵。
所以,白起断言,赵勋若在战场上与她相敌,必输无疑。
甚至赵括都比赵勋要更加适合做主帅。
赵勋还未反应过来。
只见白起对宦官说道:“我死之后,藏匿我尸,勿要告诉我的丈夫。”
她又冲赵勋笑道:“稚童,掌权者,当无情无义。”
白起仰望苍穹,静看风卷残云。
一生金戈铁马。
厮杀声,马踏声犹在耳边。
却在此处终结。
“大王。”白起抽出长剑,放于脖颈,“白起去也!”
长剑擦喉,血液涌动。
只听叮当一声。
染血的长剑落了地,随之掉落的,还有青涩的枇杷。
白起的丈夫此时赶来,看到这一幕,当即呆住。
见白起尸体倒下,他冲上前去,搂抱住白起,痛哭流涕。
“妻此离去,夫岂苟活?”
他抓起染血的长剑,“且住步,等我相随。”
言罢,长剑擦喉。
枯树上,乌鸦响起两声呱叫。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