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越的政治生活远谈不上正常化,警方经过一轮剧震后,局长的宝座尚未有安排,这个位置人选的走向,还要视乎继任市长的落实,上任市长辞职后仍属于留守状态,等待着议会的决定,是提前发起选举还是推荐代市长,未有定论。
后面的博弈还在进行中,除了哇哇叫的媒体,事实上各方都不太着急。
就付跑个人而言,他只是希望不要再折腾,宁越已经很脆弱,经受不起了。
因此对于付跑和宁越警方而言,最大的麻烦制造者就是时来新,只要他在不停地扣动扳机,制造着一桩接一桩的杀戮,他不停下来,宁越市就无法安生。
现在稳定压倒一切,时来新的问题是到了必须要解决的时候。
付跑往城西开一段之后,前面见到了一排棑老旧的厂房建筑,那里是一处废弃多年的轧钢厂。大型废弃工厂的拆除向来是个大麻烦,长时间难以找到接手的人,便一直空置,杂草长得到处都是。付标看中它的位置,选择把兵营驻扎在这里。
外界一直没有太多关注此处,除了应该知道的人,一般老百姓哪里会将这个偏僻的军营,和宁越的政局联想到一起。
付标将整个特战营抽调过来,调令上的理由是临时拉练,进行城市战的演习。
过哨卡的时候,那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自然是认得他的,摆摆手放行。进入到院内,付跑所见,虽一墙之隔,内外的气氛截然不同。从外面看,此处驻兵点非常安静,没有什么人气,里面却是人来人往,显得还挺繁忙,空气中似乎可以嗅到一丝战前的紧张气氛。
看样子是有什么行动。
对军营,付跑太熟悉了,可以说是在军营中长大的,眼下这幅景象,有别于平常的状态,他的直觉应该不会错。
付标对自己所属部队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这处废弃工厂在他眼里就是战时的营地,一切都必须按照战场的规格来安排。
院内到处支起绿色的帐篷,整整齐齐,一排连着一排,营中的办公和起居都在里头,侦察人员远远撒出去,进行严密的戒备,保护营地的安全,雷达车和微波接收塔都高高支起来,发电车的轰鸣声一直不断,防空导弹处于工作状态,步兵战车都是载员进行候命的,保证接到命令即刻可以投入战斗。
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不用吧?付标肚里嘟囔,却不敢说出来,唯恐被父亲听到受训斥,即使他不在当面。
也正因为付标这个大大咧咧的散漫性子,父亲才没让他子承父业去当兵,用父亲的话说,付跑要真当了兵,都不知道要被他军法从事多少回。
把车停好,前面就是付标的战地指挥所,一顶特大号的帐篷,出入口处不停有人进出。
就在他准备抬脚进帐篷的时候,身后传来刹车的声音,回头一看,见到停着一辆军用吉普车,车上正有几名士兵跳下来,肩上挂着武器,还从车后座上押下来一个人。
这人头上戴着个黑色罩头,看不到样子,只靠罩头上的两个洞眼看路,自然走得有些磨叽,押送的士兵也不客气,一枪托砸在他背上,他歪扭了两步才站稳。
“我抗议!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是非法拘禁,你们没有权力抓我!”
“我要见我的律师……”
士兵哪里会管他,手上更加上一把劲,在叫嚷声中,半推半拉地,这人被押到后面的营帐中去了。
见到这个情形,付跑却有些兴奋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急冲冲地进到指挥帐中。
付标正俯视着面前桌上的作战地图,在想着什么。
“要动手了吗?”付跑有些急不可耐。
付标点头,示意他在一旁的板凳上坐下,自己也坐下来,接过勤务兵递过来的茶水,呼呼喝了一大口。
“计划要提前了。”他见付跑仍是一脸不解的样子,进一步解释,“我们遇到了更好的时机,原来担心的障碍没有了,这么好的一个窗口期,不容错过,所以我决定立即着手开始‘灭鼠行动’,准确地说是今天中午开始的,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让一些人漏网,抓捕是同时行动的。现在已经有几批人回来,目前为止还算顺利。”
所谓“灭鼠行动”,是要把一批宁越地区的贪腐官员彻底拉下马来,靖清政府的风气,换一批清廉有能力,而又有军方背景的人上去,增强驻军在地方的影响力。
行动主要依据的就是时来新提供的那个笔记本,这个计划付跑也参与了制定,所以对所有细节都一清二楚。
“这些人赶紧抓,赶紧审,争取都办成铁案。而你这边,按先前商量好的,现在就应该加入进来,以警方的名义联合办案,军方则是协助你们,以免外界过度解读。”
付跑胸中最大的疑问仍是未得到解答:“那为什么是……”
付标当然知道他的想法,这才是父子本次见面要谈的关键点。
“王家主动找上门来了,刚取得一致的共识,条件也谈妥。”付跑顿下来,看了儿子一眼,显得有些郑重,“首先他们不会对我们这次行动设置障碍,所有接替的人选都由我们来指派,他们默认结果。“
“易鲁帕洲达尔森发动机设备公司准备要出售,由我们的第二军工集团联合体和王家合资组建股份公司进行收购,达尔森公司资产包中包括了新一代发动机的研发资料,如果顺利,将使我们在接下来的陆军装备竞标当中占据有利的位置。”
“我们需要做的就比较简单,停止对时来新女儿的庇护,给她办妥出院手续以后就不用再管。”
付跑被最后这句话震动,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站起来:“这,这怎么可以,我答应过他的,我要保证小女孩的安全,不行,绝对不行。”
知道儿子的性格,也清楚这事情有些让他为难,但对他这种太过敏感的反应生出些不满来,没有做大事的样子。
“当初你和时来新交易的时候,我没有多说什么,我觉得你已经逐渐成熟了,会分清楚事情的轻重,一切的交易都是有时效性的,承诺是有限度的,有了这些做前提,哪怕和魔鬼做交易我都敢。做大事容不得婆婆妈妈的,这就是政治。况且……”
付跑想开口说点什么,他伸手止住:“况且你为他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完全对得起你给他的承诺。你是我儿子,从小我就教育你,要有大局观,意气用事最要不得。”
“现在你也是一方领导了,将来还要走上更高的位置,你要为你身后更广大的一批人负责,一点点的不理智就会付出血的代价,慈不掌兵,学会服从于更大的利益。”
“王家的开价足够高了,要求也足够的低,如果不抓紧这个机会,我们也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去要求别人服从我们的支配,我们辛苦建立起来的付家家业,也会烟消云散,我们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敌人仇家会趁机而起,吞噬掉我们!”
“最终还是要流血,区别是流我们的血,还是别人的。”
父权威严是根深蒂固的,自小就深植于心底,付跑在外面可以谁的账都不买,但在父亲面前总是谨小慎微,深怕惹到他老人家的不高兴。
付标的话说到这个程度,付跑心中纵有千言万语,都被堵了回来,因为他知道父亲的决策是正确的,站在大局的层面,必须要做这样的选择。自己的表现在父亲眼里,会显得不成熟,没有能够忠于自己的立场。
他可以把心中担忧告诉父亲,就是时来新实在太危险,付家的阵营或许会为这个决策付出很大的代价,大到不可承受,但父亲会听吗?
父亲可是位杀伐果断的铁血将军,一生经历风浪无数,很难有什么危险会让他惧怕。忌惮时来新手中的枪?这种上不了桌面的理由,不可能对父亲有所动摇,恰恰相反,会引来他的火气,训斥自己的怯懦,过去的教育都见了鬼。
一位真正的军人不可能怕一个杀手。
除去这一层,就剩下那点可怜的道义,付跑对时来新一家的亏欠。
在岩石一般没有温度,只有强硬意志的利益集团面前,简直可笑之极。
但丢人就丢人吧,付跑并没有掩饰自己的为难,一则他不想通过一场流血来提醒父亲,再将时来新摆到政治棋盘上来考虑,那会铸成大错。二则,他不愿如此廉价地就背叛自己的价值观。
大局已定,各方的勾连构建完成,付跑无力去改变什么了,但他就是要用自己的迟疑和反对,唤起父亲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