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
姜衡从梦中惊醒。
窗外淅簌簌地下起了雨,黑暗中所有细碎的动静伴随着寒意,透过窗纸,沁入骨髓。
春日渐起的虫鸣,到了这个时节已然寂寥了。
尽管如是,姜衡的额上还是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是梦……”
她在黑暗中低语。
不。
是梦,也不是梦。
是小说里那个两人毫无交集的平行世界中,关于桂诣川的人生轨迹。
在那个世界里,姜衡与桂诣川素不相识,张昭瑾也未能因此与桂诣川结识,他也没参加比武大会,没有所谓的恩典,却走上了自请戍边的清苦之路。
而桂兰芝……
她咬了咬唇。
女主入宫以后的剧情,她曾为她安排了一位难得的宫妃好友——桂美人,这个名字完全是随意取的,角色出现的次数不多,但足够深刻,但除了“桂美人”这一个称呼外,连具体的姓名她都没有赋予过。
然而。
想起桂诣川最后一句“成为枝儿的倚仗”,姜衡不由感到心脏一缩。
桂美人死在那年的夏天。
她馋嘴爱玩,却害怕与人打交道,常常避着人到姜衡的空明宫找她玩,即便是书中女主那般冰冷的性子,也被如同向日葵一样的桂兰芝暖化了,却在一次意外中为女主挡刀而死。
……枝儿远比她哥哥想象得要坚强,她没有因为入宫而意志消颓,只不过因为不能自由地看话本而感到遗憾,她依然会去到她喜欢的人身边,依旧保持着纯真可爱的性子……
却是因为一场误会、姜衡故意没躲的伤害而死。
两兄妹从此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
“……”
哎。
姜衡重新躺下,对着空白的帷帐,只觉这凉薄的秋夜里,被衾湿冷,如被雨打,她是入眠再难了。
这都是……自己造的什么孽啊。
灯会夜里,那名死在河里浑身苍白的男子,是京中南风馆的一名小倌。
姜衡知道这个消息,却不是从陈升或者桂诣川口中来的,而是她坐在李府、温婧儿的院中,第一次看到她那李姓的纨绔夫君,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自己房中,苍白的脸孔,受惊的神情,仿佛见了鬼般的恐惧。
不多会,房里就响起呕吐的声音。
姜衡忍不住多看了那边几眼。
温婧儿身为李利晟的妻子,两人却是住着两个分开的院子,她也看到了方才自己夫君那副丢魂失魄的模样,却神色淡然得有些漠不关心了。
见姜衡看过去,她笑了笑,让自己身边的侍女去“关心关心”,问候一番。
侍女不多会就回来了。
脸色有些踌躇。
她看了看姜衡,又看回自己的主子。
“伺候少爷的人说,出门的时候听到了死了人的消息,回来就这个样子了。”
侍女低下头。
“听说是南风馆的一名小倌。昨天被人抽干了血丢进了河里。”
姜衡抚在纱绸上的手顿了顿。
“抽血丢进河……是南风馆的小倌?”
侍女称是。
“是啊。昨日有不少人看到河里的尸体,却没有人认出是谁,还是南风馆发现少了人,去报了官,刚好又碰上调查回来的官差,才发现死的就是那个不见的小倌。”
姜衡怔愣地看着侍女,又回头看看温婧儿,她表情淡淡,比她的夫君淡定太多了。
“温姐姐……这事儿也太骇人了。”她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侍女,“你就去那么一会儿,就问到这么些事?”
侍女笑了笑。
“姜小姐,少爷房里的人才不同我说这么多呢。南风馆死人的事,今天一早都传开了,我们府里的下人,都把这事翻来覆去嚼了多少遍了,我们家姑娘都不乐意听了——不过我看姜小姐想知道,就从那小厮嘴里撬出了这些话来。”
什么叫她想知道?整得她好像……
这侍女也太会读人脸色了吧。
姜衡心中稍凛。
她看向温婧儿,柔婉的女子对视上她的眼神,只是无奈笑笑,让旁的下人展开一幅漂亮的纱绸。
“我听烦了。”她说,“骇人的事也变得烦人了。”
虽是这么说,但……
姜衡看温婧儿比较几幅织物的颜色,选出了其中一匹问她。
“你觉得这个如何?这纱绸质地极轻,却是极坚韧,天光之下可能还看不出什么,但在昏暗之地,只要有一缕光映上,就会发出绒绒的光芒,随光流动,像流水,也像星河。”
她涂着丹寇的手指轻轻拍着那纱绸,手指的颜色竟比织物更如月色莹润,看着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我给这一种命名‘银河’。”温婧儿眼睛没离开过织物,“是不是很美?”
姜衡点头。
“美。”她应道。
“不说暗室萤亮之中,就是此时看去,也能看出它材质相当不凡——温姐姐,《新颜》还有《师妹下山》,这两件事劳费你许多心力,如今你还要拿自家如此矜贵的东西来……这‘银河’看着如此贵重,用在舞台表演上,是不是有些过于……浪费了?”
别说在这个时代,姜衡就是在现代,多少奢侈品店,或是工艺店里,都没见过这样的布。
一个角度下,你能看见上面细细绒绒的柔和闪光,换个角度,你又感觉它像热熔的金属液体,特殊而稠密的光泽,轻轻一晃,看着如此冰冷的波纹,却随时能用炙热吞噬万物。
难怪有人说,美到极致之物,总带着一丝绝望和危险的气息。
温婧儿家不愧是做布庄生意,还将此做成御品的,姜衡虽然自带金手指,知道温家的织造工艺包含着巨大的秘密,不光来路不正,而且听着还十分骇人——
——但是,难不成真是因为这种书中世界特有的玄幻法子,才让工艺如此超世绝伦?
“浪费是什么?”
温婧儿也不知道是从小富到大,真的不了解这个词儿,还是故意逗姜衡。
她笑了笑,来到姜衡身侧。
她眼神无比温柔地看着姜衡,又轻轻帮姜衡拨开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
“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死物摆在那儿,毫无用处,那才叫浪费。”
“对的人用在对的地方,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