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西天满星斗,鱼龙灯舞人依旧。
大原京城不禁夜,棋盘街上不管是春夏秋冬,年年岁岁皆是热闹非凡,今年不仅迎来外宾,更是四方来客参加盛会,这晚的灯会更是热闹非凡,此处街头丝竹鼓乐屡屡不绝,那边火树银花欢声连连,孩子们都手上抓着灯,戴着不论神仙妖怪的面具,咯咯穿巷而过,好不欢腾。
不过。
……
“……该当小心些。”
一位老阿婆牢牢牵着小孙女的手,嘱咐家人孩子。
“举城欢庆,城门大开,不少外头的流民混了进来……你们可千万得小心,看好孩子了。”
“就算是流民,又有何可惧?给他们些吃食就是了。”
阿婆的儿子满不在乎,他家有三个六七岁的孩子,姑娘最小,被奶奶拉着手不放,其余的就一直拽着大人的衣角,催促着赶紧上街游玩。
阿婆仍叮嘱:“平日里也就罢了,今天晚上……”
“行了母亲,我会看好他们的——”他不耐烦地拍了拍其中一小子的手,“这么大的孩子了,都有数的。”
说着,他抱起年幼的女孩,领着两个儿子蹦蹦跳跳地出了巷子。
……
“流民?”张巧蓉说,“我听父兄说,今年北方大旱,收成不好,又……有许多人一路流窜至此,他们说的,可是这些人?”
“……应该是吧。”
桂兰芝有些忧心地蹙了蹙眉头。
“我也从二哥哥那,听说了许多这样的事……”
干旱恐怕只是一部分原因。
姜衡想起了两个月前见过的庄志执,一路徒步从山东走到京城,走入了青檀居,在众多学子面前慷慨激昂,却险些被金虎帮的人给追杀灭口。
这样的行为多少有些太过武勇无谋、书生意气,但那日后来的言谈里,姜衡倒觉得,庄志执也并非只是一根筋的脑子。
或者,只是因为求诉无门,满腔悲愤疲惫之举吧。
流民的产生,天灾是一部分原因,但恐怕更大的原因,在于原朝陈旧的制度留下沉疴痼疾,平民在税赋的压力下,将自己安身立命的土地卖给地主,转而又变身佃户,给地主打工,免除了赋税,只拿收成的分成,看着好像是抗风险能力增加了,但实际上手头没有根基、没有资本的农民,根本就如同蚂蚱一样,生生死死任由地主说了算。
地主若是心善,便与你多点分成;可即便是他刻薄,你又有什么话可说呢?
不过是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保护、命比草贱的平民罢了。
这些事姜衡也没必要此时与她们二人说,只是也对那老阿婆的话表示赞同。
“小心些总是好的。”她说,“并不是流民就非良民,只不过山穷水尽绝望的人,很难说会做出什么事来。”
人性就是如此。
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几人点点头,张巧蓉“诶”了一声,看到路边有小贩卖面具,挂了整整一个横架,样式就如同一路过来看到的来人和小孩一般,虽然做工算不上太精致,但好在是新奇,有氛围感。
张巧蓉鼓动着两个朋友与她一道买面具去。
“高佑呢?”
她站在摊位前挑选,才想起几人一路过来还少了个人,转头问桂兰芝。
“刚刚下人告诉他,两位兄长从宫里出来了,不过此时有事耽搁,在街的另一头。”桂兰芝说,“高佑听了,就跟着去找了。”
“怕是陪着我们几个姑娘家觉得无聊了吧?”
张巧蓉努努嘴,翻找着面具,试图在里头挑个最好看的。
姜衡笑了。
看来这张家小姐,也是个迟钝的性子。
居然看不出高佑在桂兰芝身旁就手足无措、同手同脚的模样。
就是不知道桂兰芝自己她清不清楚。
“这个好!”
桂兰芝举起一个比在姜衡脸上。
那是一张白狐的面具。
细长的凤眼,尖尖的嘴,还带着一双毛绒绒的耳朵。
“这个就很适合阿衡!”
少女高兴得红了脸。
“这位姑娘好眼光!”
商贩笑眯眯地凑上来。
“我家这些面具,都是街上独一无二的,每一幅面容,都只制作了一对。”
“为什么做一对?”张巧蓉纳罕地瞪圆了眼,“独一无二多好?”
“啊,自然每一张都是独一无二……”商贩被她这理所当然地问得有点失语,“只不过……”
“哎呀!巧蓉!”
桂兰芝这回倒是开窍,她斜眼睨了下张巧蓉。
“这样的佳节,当然是成双成对的好!人成双、影成对——难道不是吗?”
张巧蓉听到这儿才“哦、哦!”地反应过来。
又是那副朝着姜衡挤眉弄眼的模样。
“当然、当然!”
“……”
姜衡又一次无言以对。
但买面具还是必要的。
因为……
就是因为弄错了面具,钟无缺才会弄错了人,将姜衡当作了罗清影,把象征两人关系进步的钗子亲自戴到了姜衡头上。
姜衡拼命回想自己当年写这段文字的情景,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带着什么样的状态,才能写出这种桥段。
这简直就跟主角跳崖不死定律一样——带上面具、带上面巾,就不能从眼睛或者身形体态,看出这个人是谁了?硬是不认得?
之前变装黑衣,和桂诣川月下追逐的时候也是那样。
是不是也有一种可能,这些古人,看不了电视,懂得太少,不知道这些套路呢?
行吧。
她不能戴什么仙狐面具,书里的女主,是戴着与罗清影近似的猫猫面具,有意接近并破坏两人进一步发展的。
姜衡叹息。
女主还是恋爱脑、太傻了。
她不知道,这种第三人的阻拦,才是这些男男女女纯爱桥段的助燃剂。
她越是阻止,人越是兴奋,越是要排除世间万难,死也要在一起。
想想来,但凡要是这些人的感情平平顺顺,啥风啥浪都没有,说不定过两年就感觉无趣了。
【……还不都是你写的吗?】
嘲姐忍不住冷冷吐槽。
是。当然是她写的。
她写的就不允许她吐槽了吗?
【……都是你造的孽。】
她接过桂兰芝给她买下的面具,假装看不到她偷偷找商贩买下的另一张仙狐。
而她自己。
趁着大家都不注意,摸走了架子上的一张猫猫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