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琢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赶紧悄悄回去,不敢让人瞧出一些端倪来。
她走了许久之后,已经瞧不见身影,沫儿这才不紧不慢地从树后出来。
果然是个按捺不住的性子,若非德妃现在昏睡着,阿琢断断不会如此轻易就上钩。
沫儿立马回去将事情全盘禀报给了太皇太后,宫里的人都退下了,凄清冷寂的大殿之内只有两个人。
只是,太皇太后听完之后倒也并没生气,只是让沫儿起来,过来给她倒茶。
沫儿心中忍不住好奇。
“太皇太后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难道要坐视不管吗?德妃隐瞒的可是如此天大的一件事情!”
老人家叹了口气,看着佛龛里快要燃尽的香,又让沫儿过去重新点上。
苍老的声音缓缓道。
“虽是隐瞒,但她也是逼不得已,在和亲的这件事情上,她也是受害者。”
昨夜夜深人静,太皇太后深夜里实在睡不着,便让人过来扶着出去走走。
刚出来没一会儿,就遇到了正要回去的沫儿,她吩咐别人回去准备洗澡水,自己则是扶着太皇太后过去,刚好和德妃说说话。
太皇太后心里还在嘀咕谢家的事情,有些没底,可没想到听到了主仆二人的谈话。
她一直以来都以为,这宴倾就是大梁嫡出公主,谁承想只是个臣子的女儿。
骤然听闻此事,心中自然有些愤怒,可那时,她后来来说出口的话却让太皇太后犹豫了。
也是一个颇为凄惨的女子,明明有心爱之人,却硬生生被拆散,封了公主送到大周来了,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可她为家人着想,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对那负心之人也看的格外清晰,当然不可能再回头。
眼下听到沫儿汇报的消息,这主仆二人的心已经彻底归顺了大周,心中对大梁皇室应该还有些怨怼,倒是让人松了口气。
德妃既然不是大梁嫡公主,对大周反而是一件好事。
等到香重新点起,太皇太后闭上了眼睛,捻动手中佛串,低声开口。
“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宣扬出去,哀家虽然没怪罪德妃的意思,但凡事三思后行,且再等等,看她什么时候愿意主动说出自己的身份。”
沫儿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不动声色的点头应下。
外面的天色已经变了,乌沉的云卷了上来,黑压压的一大阵仿佛就在头顶,眼看着又要下雨了。
吹起的小风中带着凉意,回来的阿琢帮宴倾掖好被子,闻着这满屋子的药味,擦了擦眼泪,和陛下一起守在床边。
现在已经是午后,估算不出是哪个时辰,天色实在太差了。
自从九州清晏回来之后,陛下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坐在床边地下,也没人敢劝一句。
他从始至终都和宴倾十指紧扣,脸颊轻轻枕着她的手背。
若非在这安静中还眨着眼睛,阿琢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瞪着眼睛凉了。
在这边守了一会儿,她便去了门外左边守着。
善后完的影子回来,从门缝里看了一眼里面的清新,看样子不宜进去,就在门的右边守着了。
闪电和着雷光骤然划破天空,如同出鞘利剑一般,紧接着远方又传来滚滚闷雷,如山体滑坡般催人心弦。
下雨了。
……
翌日。
已至辰时,但天也只是微朦的白色。
雨中的行宫好像笼罩着一层薄雾,那些个树丛茂密的地方,更是渗出几分乌压压的黑。
暴雨倾泻如注,连带着一阵冷风狂卷而起。
来往送东西的宫女,都被这诡异的风吹的站在原地不敢动,裙摆也被风吹的老高,走两趟下来,发髻就全乱了,更别提全身湿透这事。
月地云居格外安静,院中缸中深粉色的莲花正开,花瓣都快被这暴雨打落了。
阿琢守了一夜,早就难忍睡着,影子还在门外守着,还把自己外袍盖在了这小姑娘的身上。
门口有人撑着伞停下,朝这边招了招手,影子从廊下走过去,脚步声很轻,害怕吵醒了里面的人。
宋誉看着寝殿周围宫女也不多,基本上都在伺候药、食之类,就没进去,给影子招了招手。
等他来了之后,宋誉指着不远处的长亭。
“听闻昨日发生之事后,我们这些人冒雨夜中来见,却见宫门已闭,本来准备叩响,但恐怕陛下那时没时间处理,便回去商讨对策,今日一早便来了。”
影子叹息。
“我去帮你禀报,今日大家都简明扼要的说了,别多说了无用之话,触动陛下伤心。”
宋誉点点头,望着寝殿那里紧闭着的门,心中何尝不难过。
如今身在朝中的官员,基本上已经全是陛下提拔起来的人了。
他们这些算是跟着陛下时间久的,好不容易盼到他有个孩子,忽然遭了这种事,昨日在宫门前也哭成了一片。
影子前去通报之后,宋誉便撑着伞回来那边亭子里。
赵择端给他递来干净的外袍,“刚刚太皇太后那边让人送过来的,每人一件,快穿上吧。”
今日的雨实在有些大,就算诸位大人都是坐着轿子来的,进了宫门还是得步行。
哪怕还撑着伞,这短短的一段路,所有人的身上几乎都湿透了。
众人的目光,忍不住看向了那边月地云居的门口。
影子从廊下经过的时候,萧策就已经醒了。
事实上,这一夜他并没有睡好,在反复的雷声中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总是查探宴倾的情况。
现在再一看,光是脸色就已经好了许多,她沉沉睡着,呼吸声微弱。
影子在外低声。
“陛下,大臣们都来了。”
萧策正要起身,才发觉自己的腿、半边身子、乃至胳膊全都麻了,一点劲都使不上来。
身上的衣袍还没换,还是昨日那身蓝色的,腰间往下,隐隐还有宴倾襦裙上晕染过来的血迹,下摆已经扯坏。
他扶在床边缓了一会,瞧着宴倾安睡的容颜,片刻后才开口回应影子。
“让他们去凉殿等候,半刻钟后我就到。”
他的声音毫不波澜起伏,影子领命退下,知晓这谢家真是要彻底完蛋了。
陛下虽然从来不轻易动怒,哪怕真的生气了,也只是面无表情的杀人罢了。
今日反而没有直接下令,而是先见朝臣,等到论断后数罪并罚,要杀的人就不止大牢里面那三个姓谢的了。
萧策最后在这里待了一会儿,也没有时间洗漱更衣,就带着这么一身狼狈去了凉殿。
这一路上见他如此的宫女太监,无不低下了头,胆战心惊,唯恐触怒龙颜。
雨依旧很大,出了月地云居,萧策自己一人撑了一把笨重的黄色桐油伞,去了凉殿。
萧策一走,阿琢立马悄悄进去看了一眼情况。
门推开一个小缝,宴倾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看着如此弱的光线,懒懒的眨了下眼睛。
看来还早,天刚亮吧。
“轰——!”
一声炸雷,阿琢被吓了一跳,捂着嘴才没发出声音。
宴倾被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大口喘息。
她抬手,手背似乎还有些细腻的余温,不知道是什么。
阿琢这时候也顾不得害怕了,赶紧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宴倾。
“小姐,大周的皇宫真的好可怕,你没事吧?”
昨日的疼痛后,给身体还留下了一些感觉,说不上痛,但是小腹总有一种下坠的感觉。
这丹药的功能还真是齐全,恐怕和真正的小产是一模一样的。
拍了拍阿琢,宴倾有些无力的放松脊背,低头趴在了她的肩膀上。
“陛下不在……”
阿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哭了,抹了把眼泪,赶紧解释。
“陛下刚刚走,今日要处理谢家了,娘娘就在这里躺着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我去做。”
宴倾有气无力,说不上来的一种emo感。
“不要让别人过来打扰我,你和沫儿伺候着这边就可以了,等会你去打听一下对谢家的处置。”
“好。”
太医来了之后,让人把早就熬着的药端上来,宴倾捏着鼻子喝下这苦涩的中药,心情郁闷的又躺下休息了。
雨小了许多,沫儿去把德妃醒来的消息汇报给了陛下和太皇太后,满宫中这才松了口气,尤其是太医院。
宴倾又睡了一会儿,阿琢刚好回来禀报消息。
此番一早入宫觐见,京城所有在任的官员全都来了,以宋誉、赵择端为首,奉上谢家犯罪证据。
从前朝谢家女成为皇后开始,先帝就已经格外纵容,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打好基础,到本朝蚕食了大半个朝廷。
萧策以前一直在清除先太子余党,因为那些人心中念想实在癫狂,恨不得天下人都为先太子陪葬,谢家借此机会立功,独霸朝野。
在这数十年间,从先皇后开始,到如今的中书令、谢翼、谢吟等,早已经犯下无数大罪。
当年谢家不允许陛下追谥母妃,无非是为保太后尊容,在此一事上,终究是陛下长久以来的心结。
新提拔上来的礼部尚书递上了一封折子,上写,先皇后谢氏帝陵自戕,扰帝陵灵气、安静,让已经故去多年的先帝不得安稳。
她身为嫔妃,就算不在宫中,自戕也是大罪,是以应夺去先前皇太后、中宫皇后的死后尊容,迁出帝陵。
而后,以妃位之礼葬入妃陵,以示陛下孝嫡母。
生母杨妃,追敬为皇太后。
这像是一场已经唱了多年的戏,终于在此刻落下帷幕,有了个结果。
影子得了命令,亲自过来回禀对谢家的处置。
宋誉、赵择端满朝文武入凉殿,奉上奏折,细数谢家一族九十七条证据确凿的罪名,其中证据链不够完整的,另外列在一个册子上,共计二百余条。
陛下传旨,晓谕天下,谢家九族连坐。
成年男子诛杀,十二岁下的流放西北苦寒三千里,终生不得回京、科举、入仕。
及笄女眷诛杀,十二岁下没入贱籍,永世不得脱籍。
影子汇报完之后,确认宴倾坐在那儿已经安然无恙,看样子不会有事了,转身就走了。
他带上了门,宴倾紧绷着的后背才放松下来。
株连九族就等于谢家全族都无一幸免,这东西波及范围太广了。
阿琢好奇。
“娘娘,陛下一直以来都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从来不惧怕外面的流言议论他,明明可以省事全部诛杀,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阿琢心中甚至觉得,不把剩下的人给杀了都可惜了,为什么要留一条活命给他们?
大周本就礼法森严,律令严正,过往有数不清的帝王只是小事一怒,便随意诛杀九族。
宴倾心中释然,总算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麻烦,却又颇有些感慨。
“活着难道是一件好事吗?就陛下这些责罚,这对于谢家而言比诛杀还要狠,要他们在永无翻身之地的泥沼里挣扎几代人,让世人都看着他们慢慢陷落,直到最后消亡殆尽。”
杀人诛心,消磨意志、心性。
此刻,谢翼、谢父已经押好等待处斩。
淑妃改日再斩,暂且留着一条小命,用以引诱谢吟回京,暗卫也已出去寻找他。
这次实在是太顺利了,其中最功不可没的一个人,定然就是琳儿了。
阿琢已将昨日后来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宴倾心中有所怀疑,让阿琢去叫了琳儿过来。
这人究竟是谁的人,还有待思量,反正绝对不是谢家的。
又或者说,一开始的时候或许真是谢家人,后来因何缘故忽然反水了,关键节点一口咬死谢父。
琳儿如今也没人需要伺候了,她原本就住在淑妃的小院里,如今还在。
不过因为卖主求荣一事,宫中的人对她都有些看不起,眼巴巴的等着陛下治罪,把她也一并杀了。
不过,旨意迟迟没到。
阿琢领着琳儿来,宴倾看着她安然无恙,就已经明白了几分。
身子尚且有些虚弱,宴倾故意装得严重了一些,侧躺在榻边,听着窗外雨打芭蕉,漫不经心开口。
“陛下许了你什么好处?”
琳儿也不曾料到她如此聪慧,不敢抬头,跪着低头开口。
“我和家人的身契都在谢家书房锁着,我偷不到,所以入宫来服侍淑妃本来就是迫不得已,淑妃疯了之后,我就主动找上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