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倾已经直接疼晕了,实在受不住。
男人那双噙着泪的眼睛倏地抬起,影子会意,立马飞身而去,横跨一道道宫墙。
阿琢被吓得紧紧捂住了嘴,不敢出声,两行清泪滚落。
娘娘明明说只要攀扯谢家就是了,这次千万不能让他们落到半点好处,可阿琢断然想不到,她以自己腹中孩子引谢家人入局。
心中防线崩溃,她强撑着不敢倒下。
后面且还有一场嘴仗要打,她恶狠狠望向了谢翼。
“大胆!谁给你的胆子如此对德妃娘娘!”
谢父冷了脸,刚刚也看得一清二楚,摆明了就是这德妃故意诬陷。
谢翼纵然酒意再上头,此刻也清醒了一大半,眼尖的瞥见了隐约流出的血迹染上蓝色襦裙,难以置信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可能。
他不过是将她手中酒杯打落而已,甚至都没怎么触碰到她,好好的平地怎么就摔了?
谢翼眼睛一亮,骤然怒吼。
“是德妃故意要诬陷!地面如此平整,她好端端的怎么就站不稳?摆明了是故意!”
萧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紧紧搂着怀中的人,余光瞥见谢翼无措,脸色发青,额角青筋暴起,努力克制着怒火,挤出一句话来。
“我只信我眼里看到的,她今日若是有半分损伤,我要你谢氏全族陪葬!”
太皇太后垂眸,不动声色的滚动指尖佛珠,有些心疼这失去的孩子,而后侧身看了一眼刘嬷嬷。
她会意,立马出去招呼人。
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哀家已让人围了九州清晏,今日之事,世人只会以为是你谢家故意谋害皇嗣。”
随着佛珠上小叶紫檀的珠子碰撞,她起身走近,听着墙外逐渐逼近的声音,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
谢父这时候也不装了,直接从腰间抽出了随身佩戴的软剑,寒芒闪闪,凌厉中自有嗡鸣。
“可笑,你们若是对天下人说我儿推了德妃,她就摔倒流产了,你便要杀了谢家全族,谁信?”
萧策眼眸之中滚动着凶骇的光,但此时不是算账的时候,得等太医来了再说。
到时若是阿倾和腹中的孩子真有什么意外,谢家人就地格杀。
萧策正发怒的脸色忽然一变,怔愣一瞬,看着她沾血的裙边,把那裙摆往旁边挪了挪。
太皇太后淡然低眸,看着那血迹顺着砖缝之间的痕迹蜿蜒而行,染红了白玉铺就的地,乍然刺眼。
太皇太后又开口。
“谁说只是推了一把?德妃附中的孩子不过三个月,顶多刚刚成型而已,小小摔倒不会有事,可如今竟然如此,显然是今晚吃的东西不干净。”
沫儿回眸递去一个眼神,阿琢立马检查桌子上摆好的吃食。
萧策喃喃出声,“果酿……对!果酿有问题!”
阿倾说了那东西有点苦,可果子里面含了足足的糖,酿出来的东西喝起来怎么可能会苦!
她当时都已经说了出来,自己竟然未曾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若是早些察觉,怎至如此……
阿琢已经把果酿拿了来,太皇太后接过一闻,意有所指瞧了一眼谢父。
“果香之下,覆盖着一层好苦的药味。”
阿琢抽噎着,她憋了口气,努力稳住的身形,才松口气开口说话。
“娘娘自从怀孕之后,身边的吃食都是我和沫儿亲自盯着的,今日宫宴,沫儿负责的是太皇太后的饮食,娘娘的都是我盯着的。”
她走去跪在了萧策身前,抬手一指琳儿。
“今日我准备东西的时候,只看见琳儿来打开过,那时我还以为淑妃早早到了,不料回头就瞧见谢大人躲躲藏藏,我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如此看来,必然是他授意谋害!”
谢父冷笑。
“可笑,你是德妃的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知道是不是你下药后故意栽赃?”
太皇太后厉声道。
“搜一搜身不就知道了?”
谢父将软剑往身后一别,“我行事光明磊落,要搜就搜!如果搜不到,我直接砍了这宫女的头!”
阿琢瞪着一双通红含泪的眼睛看向他。
“好啊,那就由我来搜一搜谢大人的身。”
谢父冷哼,“不可,让我儿来搜!”
话音落,从外面冲进来的御林军已经围了这里,人太多,父子二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萧策在对峙中开了口。
“阿琢,搜。”
“是!”
她起身上前,一把拽开了谢父的腰带,几件衣物瞬间散了开来,气的谢父老脸一红,握着剑的手都在抖。
阿琢不动声色将袖子里提前藏好的药包准备好,手往他衣袖口袋里探去的时候,反手勾出了药包。
萧策望着她搜出来的那东西,周身的气氛冷到了极点,怒火正在渐渐吞噬理智。
谢父瞪大眼睛,“什么玩意?这东西怎么会跑到我身上?我从来都没见过!”
好几道目光锁着自己,他硬着头皮辩驳。
“定然是你这宫女使诈,我若是真的有害人的想法,又怎么会把这等物证留在身上带着?”
“……可这东西就是从你身上搜了出来。”
阴冷的声音好似带上了寒气,一股冷意爬上了自己的后背,谢父看着萧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忍不住抓住了儿子的手。
不能慌,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慌。
谢翼倏地意识到什么,看向了琳儿。
“琳儿是证人!她那个时候应该还在宫里陪小妹,没有来这边,又怎么可能早早的就在德妃的吃食里做了手脚?”
琳儿是谢家特地送进来的人,在府中已经调教许久,礼仪规则方面都很出色。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他父母兄弟几人都在府上为奴,身契在谢家人的手里,有这东西,料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谢翼死死的盯着琳儿。
琳儿之所以来这里,就是因为小妹的事情愤懑告状,此事关键之人便是她!
太皇太后正要拧眉,这事可千万不能在这里出现反转了,心中正在担心的时候,这琳儿却忽然放声大哭,对着地上狠狠磕了个头。
玉石的地面太硬了,轻而易举便磕破了头,留着一团鲜红的血迹在额头,没人知道她忽然磕头是什么意思。
琳儿深深看了一眼萧策,掷地有声的开口道。
“药就是我下的!我就是要这女人尝一尝失子的痛,让她也好好感觉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我们淑妃娘娘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才落到如此!”
她歇斯底里叫喊出声,如疯了一般。
“就是大人让我下的药,我有什么不敢认的?”
她缓缓爬了起来,目光之中滚动着疯狂的猩红之色,看向了谢翼。
“谢家如今已经如日中天,为何要怕小小一个帝王之家!大人、将军,这是你们以前亲口说的话,今日遭受这种屈辱,我们谢家没必要再忍下去了!”
谢翼瞪大了眼睛,就连阿琢都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谢父已然怒斥出声。
“住嘴!老夫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你这贱人为何要口出狂言污蔑!下药的事情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太皇太后紧随其后回怼。
“谢大人真是健忘,这宫女琳儿是什么身份你难道不知道?你们谢家亲自送进来的人啊……”
她话音落的一声轻笑中缓缓转身,挥手示意,御林军一拥而上,拿下了父子二人。
二人自然是不甘心,正在此时,影子带着太医回来了。
太医落地都没站稳,直接扑倒在了地上,抬头一看,那血迹眼见着越染越大。
陛下如今已经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只知道抱着德妃娘娘,双目无神。
太医不敢开口多言,大着胆子往他怀中一探,德妃娘娘气息微薄,还好活着,这才赶忙把脉。
影子走近了些,深深看了一眼萧策。
这是第二次见到这样的陛下了。
上一次,还是他在雪中瞧见母妃故居寥落的时候,一身凄然冷漠,眼神里看不到任何求生的念头。
太医轻轻一搭脉,瞬间便收了手,吓得缩成一团跪在那。
萧策忽然出声,又轻又小,像是随时都能被风吹散。
“她怎么了。”
“德……德妃娘娘孩子已经没了,如今得赶紧送回去,止血后,再服用药物引流,约莫要两三日的功夫,成型的孩子才能彻底掉下来。”
太皇太后闻言停住了脚步,沫儿帮她擦拭了眼尾落下的一滴泪,她扶着眼前的人,知道她握着自己的力道有多重,才知道她究竟有多伤心。
这么多年来,这是陛下好不容易才有的一个孩子。
萧策始终控制不住手抖,终于紧紧扶着她的身子,难以抑制哭出声来,俯下的后背颤抖着。
太皇太后闭了眼睛。
“来人,立马安排回月地云居,诏太医院所有太医过来!”
萧策闻言起身,直接奔月地云居而去,外面的船已备好。
影子让阿琢跟了上去,自己留下替他善后。
“谢家父子心怀不轨,证据确凿,如今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你父子二人既然已经百口难辩,即刻打入大牢。”
沫儿在一侧提醒着。
“还有这淑妃娘娘呢,她也是谢家人。”
“一起关进去吧,至于族人株连一事,等陛下发落。”
太皇太后已经有些站不稳,一时竟然不知心中是畅快,还是痛苦。
百感交集,她摆摆手。
“哀家先回去了,影子你跟着皇帝已经那么多年了,剩下的事情交给你处理了。”
御林军带走谢家父子二人之后,影子看着地上跪着的琳儿,缓缓走到了她眼前,伸出一只手来。
琳儿伸手搭上,站起来之后,又很懂分寸的收了回来,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
影子看了她一眼,“今日你做的很好。”
琳儿垂眸,“不必你多言,我要的东西何时能给我?”
“等陛下处理。”
琳儿点头,“好。”
——
萧策抱着宴倾回去之后,院子里瞬间便围满了太医,众人会诊,所有药方都要快速的仔细斟酌。
三个月的孩子落胎一定要仔细,千万注意好药物用量,得恰到好处的把孩子落了个干净,还得最小限度的不去损伤母体。
不过德妃娘娘这脉象也是有些奇怪,刚回来之后,不过才第一副药下去,血止住了不说,竟然好似这一副药就干净了。
太医不敢再继续,只能等着,渐渐瞧着德妃脉象好转,已经和平常人差不多,不过是失血过多,脸色差了些。
倒也真是罕见的事。
阿琢一直忙前忙后的伺候着,得知稳定下来之后,紧跟着的一根弦松了下来,整个人直接瘫倒在地。
沫儿过来扶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顺顺气。
“你今日也累着了,快些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还有其他人伺候着呢。”
阿琢拉住了她的手,“太后娘娘那边怎么说?谢家的人都已经处理好了吧?”
沫儿点头,“是,不过太皇太后回去之后脸色也不太好,骤然失了孩子,伤心的人不止德妃和陛下,她老人家亦是。”
谁不伤心呢,阿琢听到孩子这两字,忍不住就想落下泪来。
娘娘在家的时候,可是千娇万宠的嫡出小姐,得多少世家公子青睐,被多少人捧在手心上疼着。
一朝替嫁,这才短短三月就遭遇如此痛苦之事。
沫儿忽然意有所指道。
“哎,可惜谢家的二字谢吟不在,审问了半天没问到去处,去调查的人暂且也没什么结果,若是能将谢家的消息赶快传入他的耳中,一定可以逼他回来救家人!”
阿琢听进了耳朵里,也听进了心里。
自然是找不到他的,因为谢吟如今身在大梁。
那日二皇子也是托人将书信带入宫中的,看来,得联络一下那人,把这消息快马加鞭传给远在大梁的谢吟,逼他回来。
她强撑着身子起身,立马就要去办这事。
“沫儿姐姐,那就麻烦你先照顾娘娘了,我去小憩一会儿就回来。”
“好,快去吧。”
阿琢快速离开,进了房间之后直接写信,等到墨迹晾干,立马交给了上次传信之人。
再三嘱托他,必定要亲自交到二皇子手里,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