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捧着银子回到后院,秉哲兄弟正在院子里打闹。
刘世祥回家后,舜华又当起了老师,为秉哲兄弟授课,此时正是课间休息的时候。
兄弟们见舜华捧着银子进门,都狐疑地迎上来,秉哲问:“阿姐,哪来的银子?”
舜华大眼弯弯,笑得见牙不见眼,边往上房走边说:“袁幺叔的分的,意外收获,过几天去县城办年货,咱们买买买!”
“阿姐,咱们都去吗?跟上次一样?”秉望最活泼,总是第一个发问。
秉哲担心地说:“族学都放假了,刘师兄年前还回不回来啊?”
说得舜华也担心起来,刘世祥回家大半个月,也没来个消息,他阿爷的病严不严重?
“明天叫周二叔去送年礼,顺便探望刘家阿爷的病。”舜华做了决定,安慰秉哲,也安慰自己。
请来周阿公,把还没捂热的银子分一半给他:“制办一份给刘家的年礼,冬至和春节一起办。”
周阿公说:“大小姐,刘先生半月前才拉了一车礼品回去……”
大小姐,你要不要矜持点?刘家可是连年礼都没有送来呢。
瑞昌县城南,刘家村。
“阿嘁!”刘世祥猛地打了几个大喷嚏,坐在南窗下绣花的刘夫人,立即关切地望过来。
“大哥儿这是伤风了,阿娘把窗户关上。”说着就从椅子上直起身来,去关窗户。
刘世祥不出声,把书一丢,定定地望着窗外出神:“定是师妹在念我了。”
刘夫人一下子就爆发了:“师妹,师妹,你自己光着脚,还去管别人有没有鞋子穿!你读书进了学,有了一官半职,再把你师妹娶回来,哪里就不能帮她?
非要现在去帮,大哥儿,你有那个能力吗?阿娘看,你现在不但帮不了她,还把你自己拖下水,耽误了进学!”
“阿娘,恩师教导我一场,我总不能忘恩负义!”
“你恩师的学生多了,哪里就轮得到你去报恩?别人都干啥去了?”
每次争执都是这些话题,刘世祥不出声了。
恩师的学生虽然多,但学生兼女婿,只有他刘世祥一个。
刘家阿爷是有一点哮喘的老毛病,每到冬天就会严重一些。这一次,刘夫人专程派人去接他回来,却是为了他的学业。
无论刘世祥如何解释,刘夫人都不相信,儿子在袁家会比在县学里学得更好。
她怕儿子到袁家教书,把他的学业耽误了。他希望儿子早日进学,早日做官,好带她离开这个苦海。
她过够了乡下的日子,忍够了刻薄无和的婆婆,她就盼着儿子进学,哪怕中个举人,她也有陪儿子回京赶考的理由,离开这个她一点也不喜欢的刘家村。
她不能容忍儿子放下自己的学业,去袁家教几个小孩子。
刘世祥说,师妹总结出一种思维导图读书法,读书又快又好,他在袁家是教学相长,有些读书方法,还是跟师妹学的呢。
刘夫人就说:既然那么好,她自己教她弟弟们就行了,为何还要你去坐馆?
刘世祥说,他在袁家,已经整理了五六本读书笔记,他并没有落下自己的功课。
刘夫人就说,那你保证,明年的乡试,你能中举,你没有中举的话,你就是在骗阿娘。
这就没法沟通了,刘世祥就是去县学读书,也不能保证明年乡试就中举啊。
母子俩就这样僵持着,一晃,半个月就过去,刘世祥越来越着急,母子二人的争执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现在,几乎到了一开口就要争执的地步。
刘夫人有两样杀手锏:一是流眼泪,哭在任上死去的夫君,哭她扶灵回乡的艰辛,哭她拉扯一双儿女的不容易。
刘夫人一流眼泪,刘世祥马上投降。
二是守着儿子,寸步不离那种,她要守着儿子读书,才放心。
刘夫人逼着儿子去袁家辞馆,要是实在丢不下师妹,等明年正月,舜华及笄后,就给儿子娶回来。
刘世祥见阿娘越说越离谱,以师妹家现在的情况,她岂会丢下她的弟弟妹妹,把自己嫁了?
“阿娘歇着吧,儿子去看看阿爷。”话不投机,刘世祥只有落荒而逃。
刘家只有一座院落,正房三间,中间是客堂,刘家阿爷阿婆住东面一间,刘夫人和她硕果仅存的陪嫁丫环秋姑姑,住客堂西面。
东厢房两间,做了刘世祥的卧房和书房。
刘世祥八岁的妹妹,刘润娘,住在西厢第一间,离刘夫人近,方便照顾。
刘世祥沉着脸走到院子里,就听得大门外有人拍门。
他一开门,见周二田押着牛车停在门口,车上堆得满满一车年货。
“刘先生,大小姐让小人来送年礼。”周二田一见他,忙说明来意。
周二田是芸姨娘的亲弟弟,秉望秉良和菁华的亲舅舅,连舜华姐弟也称他“周二叔”,刘世祥哪敢让他自称“小人”。
“辛苦周二叔了,快请家里坐。”刘世祥很惭愧,他只顾着跟阿娘生气了,连年礼都没有送一份到师妹家。
师妹该多失望啊。
刘夫人还在生儿子的气,不肯出来见客。
刘阿婆和刘阿爷却从上房里迎了出来,刘阿婆一见牛车上的鸡鸭鱼肉,脸都笑烂了,锐声喊道:“秋香,秋香,快快来,把这些东西搬到厨房里去!”
这次还是租的袁大牛的车,刘阿婆都认识他了,笑呵呵地对他点头。
袁大牛很见机,拴好牛的,立即帮着搬东西。
周二田向二老问了好,把年礼单子交给刘世祥。
刘世祥翻了翻,失望地问:“没有信?”
周二田愣了愣,然后摇头:“信?没有,大小姐问刘家阿爷安,问阿爷的病,请大夫看没?吃药有没有效果?”
刘世祥羞愧地低下头,就听周二田又说:“大小姐让刘先生好生照顾刘家阿爷,年后再回去也一样,不必挂念秉哲兄弟的学业,她会督促弟弟们用功。”
“请周二叔转告师妹,多谢师妹挂心,我阿爷的病正在吃药,老毛病了,医生说要慢慢将养。我这里,年前,有些家事处理,年后,过完初三我就回去,请师妹放心。”
刘阿婆边往厨房搬东西,边对秋姑姑说:“这下好了,过年不用花钱了,这几匹布,搬到我屋里去,等我理清厨房这一摊子,再来分配。”
秋姑姑面色苍老,一双手粗糙无比,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双手,她边搬东西,边提醒道:“老夫人,袁家送了年礼来,您得准备回礼啊。”
刘阿婆“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来,忙锐声叫刘阿公:“老头子,你去地里拔点青菜,给袁家送去,让孩子们吃点新鲜菜!”
刘阿公就挑着两只竹篮子去地里拔菜。
羞得刘夫人躲在房间里更不敢出来了,她安慰自己:我没当家,我没当家!
连周二田都愣了一下,他家是佃农,每家给东家的回礼也是四色礼吧,怎么?几把青菜就算回礼了?
刘世祥见阿婆实在不像话,拉着周二田往村子里走:“我在邻居家订了两只大公鸡,周二叔给师妹带回去,我就不专门送年礼了。”
周二田却推辞道:“来之前,大小姐嘱咐了,不能让先生破费。”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这里面有大房袁鸿泰送的年礼,说是让先生自己安排。
另有一百两,是大小姐给你的,说是年节应酬,同窗聚会的都得花钱。”
刘世祥拿着那个荷包,站在寒风中,呆了。